03

六個成人和一個孩子身處條件惡劣的地帶,燃起的篝火在迫近的黑暗中顯得極其微不足道。在頭頂和遠方,山谷的峰巒像一堵堵墻壁連綿起伏,而近一些的地段,那些包裹在山谷黑暗中的墓群,它們龐大的外形似乎像上古時代蜥蜴的幽靈,慢慢地爬近了。

布勞恩·拉米亞的身體又累又疼,心情也煩躁不安。索爾·溫特伯嬰孩的哭聲把她折磨得死去活來。她知道其他人也非常困倦了;過去的三晚,沒有人睡過幾個小時,而快要結束的這一天,恐懼一直折磨著大家。她把最後一塊木頭添到火上。

“有木柴的地方已經被咱們搜羅光了。”馬丁·塞利納斯厲聲說道。火光從下方照亮了這個詩人形如色帝的臉。

“我知道。”布勞恩·拉米亞說,她太疲倦了,都懶得發火,語調中也聽不出一點活力。柴火是從多年前一個朝聖小隊帶來的儲藏品中找到的。依據傳統,朝聖者們在直面伯勞的前一夜,會在一個固定地點紮營,他們的三個小帳篷正設在那個地方。營地距離那座叫作獅身人面像的光陰冢很近,一塊黑色的翼形垂下物遮蔽了一部分天空。

“等柴火用完,我們可以用提燈。”領事說。這位外交家看起來竟比其他人還要疲憊。閃爍的火光在他憂郁的面容上投下紅色的色調。他這天本來穿了一身外交華服,但是現在那鬥篷和三角帽看起來同領事本人一樣又肮臟又萎靡。

卡薩德上校回到火邊,把夜視護目鏡滑到頭盔頂上。卡薩德全副武裝地穿著格鬥裝備,唯一沒有被活性變色聚合材質遮蓋的是他的臉,那張臉就好像在距離地面兩米的空中漂移。“沒有異常情況,”他說,“沒有任何動靜,也沒有熱蹤跡。除了風以外沒有任何聲音。”卡薩德把軍部突擊步槍靠在巖石上,自己則坐在其他人旁邊,緊制裝甲的纖維活化已經解除,現在變成了一片暗淡的黑色,但還是同先前一樣難以辨認。

“你認為伯勞今晚會來嗎?”霍伊特神父問。這名神父用他的黑色鬥篷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看起來就跟卡薩德上校一樣,已經與黑夜融為一體。這個瘦家夥的聲音聽起來很緊張。

卡薩德的身子朝前傾了傾,用指揮棒撥了撥火。“沒法知道。夜裏我會放哨,以防萬一。”

突然,布滿星點的夜空爆發出一陣色光,橘黃和鮮紅的花朵寂靜綻放,湮滅了星野,六個人不約而同擡頭朝天上望去。

“過去幾個小時都沒這樣過。”索爾·溫特伯說著,搖著自己的嬰孩。瑞秋已經停止了啼哭,現在正試著要抓她父親短短的胡須。溫特伯親著她的小手。

“他們又在測試霸主的防禦力了。”卡薩德說。撥過的火中冒出幾點火星,灰燼向天空飄去,似乎要融入那裏更為明亮的火焰。

“誰贏了?”拉米亞問,她說的是那暴虐的寂靜空戰,它們在前一天整個夜裏和這一天大部分時間中,將天空塞得滿滿當當的。

“誰他媽的在乎?”馬丁·塞利納斯說。他在自己的皮大衣口袋裏翻找,一副裏頭藏著滿滿一瓶酒的架勢。但是他什麽都沒拿出來。“誰他媽的在乎啊。”他又咕噥了一句。

“我在乎,”領事疲倦地說道,“如果驅逐者突破了防線,他們將會在我們找到伯勞之前摧毀整個海伯利安。”

塞利納斯嘲弄地笑起來。“噢,那可真是可怕呀,是吧?在我們尋求到死亡之前就先掛掉了?預定的死期還沒到,就先被宰了?迅速而毫無痛苦地滅絕,卻不是永遠地在伯勞的荊棘樹上扭擺?噢,這個想法,真是太可怕了。”

“閉嘴。”布勞恩·拉米亞說,她的聲音還是不帶感情,但是這次卻字字帶著威脅。她看著領事,“那麽伯勞在哪兒?為什麽我們找不到它?”

外交家凝視著火堆。“我不知道。我怎麽可能知道?”

“也許伯勞已經走了,”霍伊特神父說,“說不定在你摧毀逆熵場之後,它就被永遠釋放了。也許,它這條禍根已經到了其他什麽地方。”

領事搖搖頭,什麽都沒說。

“不會。”索爾·溫特伯說,他的嬰孩靠在他的肩膀上睡著了,“他會來這兒的。我感覺得到。”

布勞恩·拉米亞點點頭。“我也覺得。它在等。”先前她已經從背包中拿出了幾份定額食物,現在她拉開加熱標簽,把食物分發到其他人手中。

“我知道這個世界扭曲的本源就是虎頭蛇尾,”塞利納斯說,“但是這他媽的太荒唐了。所有人穿戴得好好的,卻找不到地方去死。”

布勞恩·拉米亞瞪了他一眼,但是什麽都沒說,他們安靜地吃了一會兒東西。天空中的火光散去,密布的星點又重新顯現,但是灰燼依然上升,似乎在尋找逃亡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