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彌撒還在進行。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熏香和燭蠟的氣味,一排排閃亮的長椅上,坐著成千上百名穿著鮮艷袍子的主教和貴賓。聖彼得王座那巴洛克式的華蓋之下,是一座大理石祭壇,周圍圍著欄杆,聖父正跪在那裏,進行他的仆役工作:為十二名就座的神父洗腳。共八男四女。在什麽地方有一支龐大的唱詩班,正在唱著——

哦,聖靈,因由你,

讓我們知曉聖父和聖子;

我們的信條矢志不渝,

你就是他們的源起,

你就是他們的源起。

贊美給我主,聖父,聖子,

和聖靈,融為一體啊,

願聖子賜給我們禮物。

一切源自聖靈的禮物,

一切源自聖靈的禮物。

我遲疑了片刻,納悶我們在這兒幹什麽,伊妮婭的這場了無止境的戰鬥為什麽會把我們帶到這些人的信仰中心來。我相信她教給我們的一切,也珍惜她和我們分享的一切,但是,這首優美的樂曲,這銅墻鐵壁的大教堂,可是三千年的傳統和信仰所造就的。我不禁回想起伊妮婭為懸空寺建造的那些簡單的木台,堅固但粗俗的橋梁和階梯。和這座既宏偉又謙卑的建築相比……那又能稱得上什麽……我們又是什麽?伊妮婭是一名建築師,除了青年時師從賽伯人賴特先生,基本上是自學成才,她曾用沙漠的巖石建造石墻,徒手配制混凝土。而設計這座大教堂的,那可是米開朗基羅。

彌撒行將結束,縱長的大殿後排幾個站著的人正一一離去,他們輕手輕腳地走著,生怕腳步聲會打斷儀式,等來到通向外面廣場的台階後,才開始小聲低語起來。我看見伊妮婭正在德索亞神父耳邊說著什麽,便湊過身去,生怕錯過什麽生死攸關的指示。

“神父,你能為我做最後一件事麽?”她問。

“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情。”眼神悲愁的神父低聲道。

“請馬上離開大教堂。”伊妮婭對著他耳語道,“和這些人一起,馬上走,不要說任何話。馬上離開,在羅馬城中找個地方藏身,一直等著你可以現身的那一天到來。”

德索亞神父驚訝地向後退去,他隔著半米的距離盯著伊妮婭,臉上的神色像是被誰遺棄了。接著,他湊到她耳邊。“老師,請吩咐我做其他任何事。”

“神父,我只請求你為我做這件事。我請求你,並奉上我的愛和敬意。”

唱詩班開始唱另一首贊美詩。在我前方的那一顆顆腦袋上方,聖父已經為神父洗完了腳,現在正移步走回鍍金華蓋下的祭壇。長凳上的所有人都站起身來,期待著結尾的禱文和最後的賜福。

德索亞神父親自向我的好友賜福,接著轉回身,和一群修士一起離開了大教堂。那群修士身上的念珠隨著走動發出嗒嗒的響聲。

我狠狠盯著伊妮婭,目光熾烈得簡直可以點燃木材。我想告訴她,別叫我走!

她招招手,叫我走近,接著對著我耳語道:“勞爾,親愛的,為我做最後一件事。”

在這聖周四,在聖彼得大教堂內余音繞梁的中殿中舉行的大彌撒儀式的最神聖時刻,我幾乎放開嗓門沖她大叫一句:“不,該死的!”但我還是忍住了,等著她說下去。

伊妮婭在背心口袋裏摸索了一陣,最後掏出一只小瓶子。瓶裏的液體清澈透明,但不知怎的,看上去比水要重。“你能喝下它嗎?”她低聲道,把瓶子遞給我。

我的腦海裏浮現出一個個人物:羅密歐和朱麗葉,愷撒和克莉奧帕特拉,亞伯拉德和艾洛伊斯,吳僑之和孫荷華。都是些命運多舛的愛侶。都以自殺或毒藥收場。我一口喝下這瓶毒藥,把空瓶丟進襯衣口袋,等著伊妮婭再拿出同樣的瓶子,隨我一起喝下去。但她沒有這麽做。

“是什麽?”我低聲問道,我並不害怕聽到她的答案。

伊妮婭正注視著彌撒最後的場景。她湊到我耳邊,低聲回答。“你加入地方軍時吃過聖神的節育藥,這是解藥。”

什麽亂七八糟的!!??!!我幾乎快忍不住,差點就在聖父誦念結束禱詞時放聲大喊。你現在還在擔心計劃生育的事?你他媽是不是神經錯亂了?

她湊過身,鼻息暖暖地噴在我的脖頸上,對著我再次耳語道:“謝天謝地,這兩天來幸好沒忘,一直帶著它。別擔心,要等三周過後才會起效。之後你就再也不會射不出精子了。”

我沖她眨眨眼,在聖彼得大教堂內說出這樣的語句,是不是在褻瀆神靈?抑或這只是低級趣味?然後,我的腦子飛速運轉起來——這消息真是太棒了……不管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在伊妮婭眼裏,我們……她……會有一個未來……她會和我生一個孩子。但她的第一個孩子怎麽辦?為什麽我會認為,她這麽做是為了讓我和她能……她為什麽要……也許這只是她想到的送別之禮……她為什麽要……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