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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過程中,我那疲倦腦瓜的一部分一直在沉思神學——不是祈禱,而是在思考,一個統管宇宙的神明,怎麽會容許祂的造物這般互相踐踏。有多少原始人類、哺乳動物、上萬億的其他生物,跟我一樣在極度的恐懼中走過最後幾分鐘,心臟狂跳,腎上腺素在體內奔湧,越發快地耗盡他們的體力,小小的頭腦高速運轉,無助地尋求解脫?上帝怎麽可能一面往宇宙中填滿這樣的利牙怪獸,一面又將他——或者她自己刻畫成大慈大悲之神?我回憶起,外婆曾經給我講過一個舊地科學家的故事,一個叫查爾斯·達爾文的人,他曾經提出進化論(或是叫趨勢論之類的玩意)的早期理論,這個人是怎麽——他自小就是一個虔誠的基督徒,雖然在那時還沒有十字形的報答——變成了無神論者,當時他正在研究一種陸生黃蜂,他發現這種黃蜂能使某種大蜘蛛麻痹,在其體內產下卵,蜘蛛蘇醒後繼續正常生活,直到黃蜂幼蟲孵出,從活著的蜘蛛腹部挖個洞,鉆出來。

我晃晃頭,甩掉眼中的海水,伸腿踢向朝我沖來的雙鰭,沒中腦袋,但擊中了它敏感的鰭。我趕緊收回腿,蜷成球形,才勉強躲開那猛然關上的血盆大口。下一波海浪來襲,浮力陡降,我沉下一米,吞了口鹹水,然後大喘著氣浮上來,眼前一片黑。更多的背鰭繞著圈遊近了。接著我又沉了下去,吞了幾口水,麻木的手指一番摸索,最後終於拔出了手槍,把它頂在下巴上,浮上水面,在此過程中我差點把槍丟掉。我意識到,比起用它來射殺這些海中的殺手,還不如直接把槍口對著下巴扣動扳機來得痛快。唔,這東西裏頭還有不少子彈——剛剛過去的驚險刺激的兩個小時裏,我還沒用過它——我還有選擇。

我轉動身體,望著最近的那張背鰭遊得越來越近,記起小時候外婆曾讓我讀過的一個故事。那也是一篇古典名著——斯蒂芬·克萊恩著的《海上扁舟》——講述了沉船後逃生的幾個人,乘著扁舟,在海上沒有淡水的情況下,熬過了幾日幾夜,幸存下來,卻被困在離大陸只有幾百米的地方,因為那裏的海浪沖得太高,過去的話扁舟肯定會翻掉。舟上的一個人——我不記得具體是哪個——經歷了神學推想的所有階段:先是祈禱,相信上帝是一個仁慈的神靈,會為了他而擔心得晚上睡不著覺;繼而認為上帝是一個沒有良心的雜種;最後終於認定沒有神會傾聽他的祈禱。雖然我意識到,盡管外婆以蘇格拉底式的提問和細致的引導來教育我,但我其實沒有理解那個故事。我記了起來,在那人意識到他們必須遊出一條生路,而且並非所有人都能活下來的時候,那降臨到他身上的頓悟有多大的份量。他曾希望,造物主——這就是他現在對宇宙的看法——是一棟巨大的玻璃建築,這樣他就可以朝它扔石頭。但他也意識到,即便如此,依然無濟於事。

宇宙對我們的命運漠不關心。那個角色在艱難地乘風破浪,朝著生或死掙紮前進的時候,肩上背負著如此的千鈞重擔。可宇宙連屁也不放一個。

我意識到自己正連哭帶笑,對著那些兩三米外的劍背魚又是咒罵又是挑釁。接著我拿著手槍,朝最近的背鰭瞄準,令人驚奇的是,濕透的手槍竟然發出了子彈,在木筏上聽起來那麽震耳欲聾的槍聲,現在似乎被波浪和浩瀚的海洋吞沒,變得細不可聞。那條魚潛入水中,沒了影蹤。另外兩條朝我發起沖鋒。我朝一條開了一槍,向另一條踢了一腳。正當這時,有東西重重地打在我的脖子後面。

在這一刻,我並沒有深陷於神學與哲學思考中,以至於臨死不懼。我飛快旋過身,盡管並不知道被咬得多嚴重,但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甚至是開槍直接射向那該死東西的喉嚨。手指扣上沉重手槍的扳機,瞄準,然後,我看見女孩的臉就在半米外。她的頭發濕漉漉地緊貼在頭皮上,深色的雙眼在月光中閃閃發亮。

“勞爾!”她先前一定一直在叫我的名字,可是槍聲和耳邊的急流聲把她的聲音淹沒了。

我眨了眨眼,擠出眼裏的鹽水。這不可能是真的。哦,上帝,她怎麽會離開木筏,自己遊到這裏來了?

“勞爾!”伊妮婭再次喊道,“快朝天躺著。用手槍把它們打退。我拉你回去。”

我搖搖頭,沒弄明白。為什麽她要把強壯的機器人留在木筏上,自己一人來追我?她怎麽……

下一波海浪上,貝提克藍色的頭皮驀然出現。他正大展雙臂,用力劃著水,嘴裏還橫叼著一把長長的彎刀,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我流著淚大笑起來,他看起來就像個三流全息電影中的海盜。

“快朝天躺下!”女孩又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