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在我把床拉開鋪好的過程中,懷娥不時發出吃吃的笑聲。我幹脆在她旁邊坐下,拿過她讀完的那一部分內容看了起來。我笑了一兩次。即便是最逗人的笑話,只要你正兒八經地看,也就不覺得有什麽可笑的了。現在我更關心懷娥如何鑒定這些笑話。

 

她在每個笑話後面打上“正號”、“負號”,有時還有問號。打了“正號”的笑話前還標上了“一次”或是“始終”的字樣——標著“始終”字樣的笑話不多。我評定的級別打在她的下面。跟她有出入的很少。

 

等我快完的時候,她湊過來瞧了瞧我的鑒定。我們差不多同時完了。

 

“怎麽樣?”我問道,“你覺得呢?”

 

“我覺得你是個滿腦子粗俗念頭的下流家夥,你的妻子們竟然受得了你!”

 

“姆姆也常這麽說。不過你不也一樣嗎,懷娥?有些笑話老虎機服務小姐看了都會臉紅,你卻打了正號。”

 

她笑了笑,“是啊,我承認。你可不許告訴別人。在公眾眼裏,我是個致力於政黨事業的組織者,他們決不會想到我會喜歡這種東西。現在,你覺得我有幽默感嗎?”

 

“說不大準。為什麽給十七號笑話打上負號?”

 

“是哪一個?”她把紙翻了過來,找到那個笑話,“這有什麽,隨便哪個女人都會這麽選擇的!一點兒也不可笑,只是個必然結果。”

 

“是啊,可你想想看,她那副模樣多蠢啊。”

 

“有什麽蠢的,只是不幸罷了。你看看這兒,第五十一號。這一個你居然覺得不好笑!”

 

我們誰都沒有改變自己的意見。

 

我發現了一個規律:大凡我們意見不一致的笑話,內容都跟人類最古老的那個話題有關。我把這個發現告訴她。

 

她表示同意,“當然,我也發現了。但是不要緊,親愛的曼尼。男人就是這德性,這個我早就明白了,所以現在也沒什麽好失望的。”

 

我決定放棄這個話題,所以跟她講起了邁克的事。

 

她很快便提出了問題。“曼尼,你是說,這台電腦是活的?”

 

“那就要看你怎麽理解生命了。他不會出汗,也不用上廁所,但他會思考會說話而且有自我意識。你說這算‘活的’嗎?”

 

“活不活的,確切的我也說不上來。應該有科學的定義吧,不是嗎?譬如對刺激的反應能力,諸如此類的,還有生殖能力。”

 

“邁克很容易生氣,也容易惹人生氣。至於生殖——當初設計他的時候沒考慮這個功能,不過——對了,如果給他足夠的時間、充足的材料和特殊的幫助,他也能復制出另一個邁克來的。”

 

“我跟他一樣,也需要特殊幫助。”懷娥回答道,“因為我做了絕育手術,所以要懷上孩子至少需要十天時間,還要許多公斤好吃好喝的東西。不過我生出來的寶寶都很健康。曼尼,機器為什麽就不能有生命呢?我總有一種感覺,覺得他們是活的。有些機器還會等待時機,照你的要害狠狠來一下子呢。”

 

“邁克不會的。至少不會故意那麽做,他沒有那麽卑鄙。不過他喜歡惡作劇,不小心傷了人倒是有的——就像小狗,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咬人。他是無知的。噢,不,不能說無知,他懂的東西比我、或是你、或是任何人都要多得多。但是又可以說他什麽都不懂。”

 

“你最好再說一遍,我沒聽明白。”

 

於是我就解釋開了:邁克對月城的每一本書了如指掌;邁克的閱讀速度至少是我們的一千倍;邁克記憶力驚人,看過的東西,只要他自己不刪除,永遠也不會忘記;邁克的邏輯思維能力極強;即便資料不完備,也能做出精明的推測……而對“生活”,他卻無所知,等等。

 

她打斷了我,“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想說的是他很聰明,知道很多事情,但不通世故。就像一個剛來月球的家夥,在地球那邊或許是個有一連串學位的教授——但到這兒他就是個不諳世事的孩子。”

 

“你說對了!邁克就是個有一大串學位的孩子。如果問他種植五萬噸小麥需要多少水,多少化肥,多少原始助溶劑,他能一口氣告訴你所有答案。但他卻不知道一個笑話可笑還是不可笑。”

 

“我覺得這裏的大部分笑話都不錯。”

 

“這些都是他聽到的,有些是書上看來的,上面標明是笑話,所以他就把它們全部歸到笑話這一目錄下了。但他並不理解這些笑話,畢竟他還不是——人。最近他還開始嘗試自己編造笑話。但編得很差,真的。”我想讓她明白邁克希望成為一個真正的“人”,為此他做出了許多讓人哭笑不得的事情。“最重要的一點是,他很孤獨。”

 

“是啊,可憐的家夥!如果你整天除了工作還是工作,除了學習還是學習,又沒有人來看你,你也會覺得孤獨的。要我說,這簡直太殘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