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追上懷娥的時候她已經上了通往六層的坡道。她沒有停下的意思,我只得抓住門把,跟她一道進了氣密門。

 

我攔住她,從她頭上摘下那頂紅帽子,塞進口袋。“這樣安全多了。”我自己的那頂帽子早已經不知去向。

 

我的舉動似乎嚇了她一跳,不過她嘴上還是回答:“是啊,安全多了。”

 

“開門之前,能告訴我你打算去哪兒嗎?要我留在後頭牽制他們,還是跟你一道去?”

 

“我也不知道。我想得等肖特來了再說。”

 

“肖特死了。”

 

她瞪大了眼睛,但什麽也沒說。我問道:“你原本是住在他那兒,還是住在其他人那兒?”

 

“我在一家旅館訂了房間——叫戈斯坦尼薩·烏克雷納的旅館。但我不知道在哪兒。來得太晚了,還沒來得及入住。”

 

“嗯——那地方你去不得了。懷娥,我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是政府這回出動了監守長官的警衛,這在月城已是好幾個月沒有的事情了……以前除非是護送重要人物,誰也沒見過出動警衛。嗯,本來我倒是可以帶你去我家,但現在估計我也在被追捕之列。不管怎麽說,我們得先離開這些個公共通道。”

 

六層那一端有人敲門。透過門上的玻璃窗,我看到一張小小的臉龐正往裏張望。

 

“不能老待在這裏。”我一邊說,一邊打開門。

 

進來的是個小女孩,個頭還不及我的腰部。她不屑地瞅了我們一眼,道:“要親熱找別的地方,別在這兒擋道。”

 

我開了第二道門,她從我們中間擠了進來。

 

“她說得有道理。”我對懷娥說,“你最好挽著我,像跟你的心上人在一起的樣子。然後悠閑地、慢慢兒地走。”

 

說到做到,我們當即這般走了起來。這是一條邊廊,除了幾個礙手礙腳的孩子,幾乎沒什麽人。如果監守長官的警衛想按地球警察的做法兜捕我們,至少有一打孩子可以告訴他們那個高個子金發女人去了哪裏——不過月球孩子才不會在這些監守長官的傀儡身上浪費時間呢!

 

一個男孩——差不多到了能夠欣賞懷娥的年齡——在我們面前停了下來,高興地沖她吹了聲口哨。她笑了笑,沒搭理他。

 

“我們有麻煩了。”我輕聲對她說,“你太顯眼了,我們得找家旅館避一避。下一條邊廊附近就有一家——條件不怎麽樣,大多是供情人幽會的小房間,附近只有這種旅館。”

 

“我現在可沒心情跟你幽會。”

 

“別這麽緊張,懷娥!本來就沒這個意思,我們當然住兩個房間。”

 

“對不起。哪裏有衛生間?還有,附近有沒有藥店?”

 

“你來麻煩了?……”

 

“不是那事兒。找衛生間是想躲躲——不是說我太顯眼嗎——另外還想找個藥店買些化裝品。需要身體塗料,還有染發劑。”

 

衛生間很方便,旁邊就有。她進去之後,我找了家藥店,向店主咨詢了一下一個身高如此這般——拿手在自己下巴處比劃了一下——體重約四十八公斤的女孩需要多少身體塗料。我按照他建議的量買了深棕色塗料,跑到另外一家店按這個量再買了一份。最後找了一家藥店,買了黑色染發劑,外加一條紅色裙子。

 

懷娥來時穿的是黑色的短褲和套頭衫——這套裝束方便旅途穿著,和她的金發也挺般配。我結婚這麽久,對於女人的穿戴多少有點概念,從來沒見過哪個深棕色皮膚黑頭發的女人穿黑色衣服。我知道,那時月城的時髦女人都喜歡穿裙子。我買的是條帶圍裙的連衣裙,看它的價格就知道是條挺拿得出手的裙子。她的尺碼我不清楚,幸好料子是有彈性的。

 

一路上我碰到三個熟人,但都沒什麽異常反應。人們很平靜,買賣一如往常地進行著。很難想像就在底下向北幾百米的地方,幾分鐘之前發生了一場暴亂。先不管這些事情了——我從來不喜歡過分刺激。

 

我摁了門鈴,從門縫把東西遞給懷娥。然後找了家酒吧坐了半小時,要了半升啤酒,看了看電視。節目很平常,沒有出現“現在我們臨時插播一則緊急消息”之類的內容。

 

半個小時後,我回到洗手間,摁了鈴,等她出來。

 

懷娥走了出來。我一時竟然沒認出她來。認出來之後,我對她贊不絕口。吹口哨,打響指,一聲聲驚嘆,測繪雷達般上下打量。沒辦法不贊嘆——太棒了!

 

懷娥身上均勻地抹上了一層塗料,這下比我還黑了。她自己肯定在包裏備了些化妝品。她把眼睛再成了黑色,睫毛上了相應的顏色,塗了暗紅色唇膏,微微擴大了唇形。她的頭發染成了黑色,上了發油,看得出為了理順頭發她頗費了點勁,但幾縷鬈發還是暴露了頭發的本色。她看上去既不是非洲人,也不是歐洲人,像是兩種的混血,這倒使得她更像個土生土長的月球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