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我們又發現了一個。”

坎雅驚醒了。是阿派,站在她辦公室的門口。坎雅揉了揉臉頰。之前她正坐在辦公桌前努力完成另一份報告,同時等著叻她娜傳來的消息。而現在,手背沾滿口水,筆也不知道掉到哪兒去了。她睡著了,還夢見了齋迪,他坐在那裏,嘲弄著她的每一條辯解理由。

“你睡著了?”阿派問。

坎雅又搓了搓臉頰,“現在什麽時間了?”

“太陽出來有兩個鐘頭了。”阿派耐心地等著她清醒過來。這個男人臉上滿是瘡疤,資格比她還老,但現在,坎雅卻成了上級。阿派是老一代的白襯衫,崇拜齋迪和他的行事方法,他和他那批老人還記得過去那個受人敬仰而非嘲弄的環境部。他是個好人,他收受的所有賄賂都會讓坎雅知道。阿派或許已經腐敗了,但她對他知根知底,她信任他。

“我們又發現了一個。”他重復道。

坎雅坐直身體,“還有誰知道?”

阿派搖搖頭。

“你把屍體送到叻她娜那兒去了?”

他點點頭,“沒有標記為值得懷疑的死亡病例。費了不少力氣才找到,就像在煤堆裏找烏鴉。”

“沒有標記?”坎雅倒吸了一口氣,又猛地噴出來,發出一陣惱火而嘶啞的聲音,“這些人太不稱職了。瘟疫爆發總是這樣開始的,可大家似乎都忘了。他們總是這麽容易忘記。”

阿派輕輕點了點頭,聽著女上司發泄怒火,臉上一個個大大小小的坑窪仿佛在盯著她。又一個蠕蟲病的受害者,坎雅不記得他感染的是基因修改象鼻蟲還是變種的鬼魂細菌。阿派只說了一句:“那麽,這是第二個?”

“第三個。”坎雅頓了一下,“姓名呢?有姓名嗎?”

阿派搖搖頭,“他們都很謹慎。”

坎雅陰郁地點點頭,“我要你走訪城市的各個區域,看看有沒有人報告說他們的親戚失蹤了。現在我們有三個失蹤的人。照片都拍好了。”

阿派聳聳肩。

“你有更好的主意?”

“也許法醫會發現什麽能把他們聯系起來的東西。”他提議道。

“對,很好。你順便把這件事也做了。叻她娜在哪兒?”

“她把屍體送到大坑去了。她請你和她見個面。”

坎雅皺起眉頭,“當然。”她收拾好桌上的文件,讓阿派繼續徒勞無益的搜查。

從辦公大樓走出來的一路上,她一直在思索,如果是齋迪遇到這種情況,他會怎麽做。那個人隨時隨地都會冒出靈感。齋迪會在街道中間停下來,腦子裏又生出一個好主意,然後他們就會出發,在整個城市裏奔走,搜尋汙染物的源頭。每次的結果都一樣:齋迪總是對的。而現在,這個王國不再有齋迪了,負責的成了她。想到這裏,坎雅不由得生出強烈的自我厭惡之感。

我被收買了。她想,我收了報酬。我是被收買的。

作為阿卡拉特的間諜首次進入環境部大院的時候,她吃驚地發現環境部的一些小特權很有油水。比如街邊小攤的上貢,這些人常以非法燃料取代正規來源的昂貴沼氣。夜間巡邏也很讓人愉快,工作之後睡得特別踏實。一切都是那麽輕松。即便有齋迪這種上司,日子還是輕松愉快。而現在,她碰上了厄運,必須苦幹,幹的活兒又極其重大。更不用說她還得伺候兩個主人。一仆二主的日子過得太久,她甚至不太清楚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主人了。

應該由別的人來取代你,齋迪,一個更勝任這個職位的人。我們的不稱職會讓王國淪喪。我們沒有足夠的品德,我們也沒有追隨正道。而現在,瘟疫又來了。

必須站出來與瘟疫戰鬥的不是別人,是她自己。她必須像帕・色武布那樣,卻又沒有他的那種力量和道德優勢。

坎雅大步走過院子,和路上遇到的其他警官互相點頭致意,始終緊鎖著眉頭。齋迪,到底是什麽因緣讓我接過了你的位子?我肮臟的雙手怎麽能夠接過你一生的工作成果?這種安排實在讓人無法捉摸。莫非這是柴郡貓的神靈在作祟,它想看到這世界上出現更多的腐肉?它希望我們的屍體在街道上堆積成山?

戴防毒面具的人們跳起來向她敬禮,看著她推開火葬場的大門。她有防毒面具,但沒把它戴在臉上,只掛在脖子上任其上下晃動。對於一名警官而言,顯露出懼意沒有任何好處,再說她也知道,面具並不能拯救她,她情願相信帕・色武布護身符。

飛揚的塵土散去之後,大坑出現在她面前。紅色的土壤上,幾個巨大的坑洞,洞中加了襯裏,以防下面的水滲出來。下面很潮濕,但地面卻被曬得發燙。旱季似乎永遠不會結束。今年的雨季究竟還會不會來?它是會拯救他們,還是會淹沒他們?有些賭徒已經不賭別的什麽了,每天計算雨季何時到來的賠率。由於氣候的巨大變化,連環境部自己的建模計算機也無法確定每一年的雨季會在什麽時候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