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升(第2/24頁)

“唉,”張湯嘆息一聲,撩開帷帳,逐個叩擊觀察著神像,道,“當年你在陛下面前咒我:‘擅改高皇帝律法,遲早斷子絕孫。’只怕真要被你說中了。”

汲黯有些窘迫地道:“那是一時激憤之語,況且廷尉口才亦不弱,也嘗數於禦前辱我。現在事情緊迫,還望廷尉不要拘一時恩怨,以大事為重。”

張湯點點頭,翻查著各種祭具,自嘲地笑笑,道:“誰能想到,你我兩人有一天居然能聯手辦案。說出去只怕沒人能信吧?”

半天過去後,張湯的神色漸漸凝重起來。

最後,他的視線停留在殿中的六彩綺席上方,也就是諸郎一口咬定皇帝飛升的那個位置。

“梯子!”張湯道。

一架竹梯被搬進殿內,張湯將竹梯一頭靠住上方高高的梁柱,順著竹梯爬上,仔細看著每一根梁柱和鬥拱。

汲黯道:“怎麽樣?”

張湯慢慢爬下竹梯,道:“到處是一層薄灰,看不出有人動過的跡象。”

“什麽?”汲黯不信,攀上竹梯也察看了一遍,終於也沮喪地下來。

室內地面的磚石已被撬得東一塊西一塊,滿地狼藉,汲黯指揮眾人拆解著頂層的屋瓦。每一個郎官都忙得滿頭大汗灰頭土臉,但沒一人偷懶懈怠。

如果找不到皇帝,所有人都會被處死。

隨著時間一點一滴流逝,希望也越來越渺茫。他們近乎絕望地做著最後一點努力,仿佛多撬一塊磚、多鑿一堵墻,都可能給自己增加一分存活的機會。

天色漸暗,張湯臉色陰沉地坐在玉階上,一語不發。

事情超出了他的預料。

他原以為,這只是皇帝的一出惡作劇,就像他年輕時突然甩開隨從,縱馬到南山遊蕩;或者像當年的新垣平、李少君之事,是某個方士的新把戲。

然而皇帝到現在還不出現,只能說明一點:真的出事了!

“這樣下去只怕把壽宮拆了也無濟於事,”汲黯憂心忡忡地在張湯身邊坐下,道,“陛下肯定不在這裏。憑空而來,憑空而去,那……那人到底是怎麽幹的?”

張湯煩躁地道:“我不知道!我連他叫什麽都不知道!那鬼物叫什麽?泰……泰什麽?”

汲黯道:“泰一真人。”

張湯皺眉道:“‘泰一真人’?泰一不是天神嗎?怎麽又叫真人?”

汲黯搖搖頭,道:“我也不清楚。對了,我們試試去問一個人,也許他會知道一點。”

張湯道:“誰?”

汲黯道:“淮南王。不過,最好不要讓他知道陛下失蹤了。”

張湯道:“為什麽?”

汲黯沉默了一會兒,道:“我不放心這個人,他父親在文帝朝謀反過,而且他是陛下叔父。”

張湯道:“厲王謀反時他才七歲,汲內史想太多了。如今淮南王招賢士、治文章,是諸王中最風雅的,陛下和他還很談得來。舞文弄墨的人,圖的是名譽,不是權力。我倒是擔心,禍在宮墻之內——還記得當年那起巫蠱案嗎?”

鴻寶苑的七寶高台之上,一位鶴發童顏的紫衣老者援琴而歌:

“明明上天,照四海兮。”

“知我好道,公來下兮。”

“公將與余,生羽毛兮。”

“升騰青雲,蹈梁甫兮。”

“觀見三光,遇北鬥兮。”

“驅乘風雲,使玉女兮。”

“……”

歌聲恬淡,琴音古雅,如風掠遠山,霧起深谷,聞之使人沉浸其中,物我兩忘。

一曲終了,余音繞梁,許久,張湯方贊道:“大王此曲,真是令人神往。敢問大王,是否真的遇到過歌中所述的升騰青雲的神人?”

那紫衣老者正是當今皇叔淮南王。淮南王微微一笑道:“廷尉說笑了。寡人若遇此神人,此時也不會在這裏與兩位坐而論道了。”

張湯點點頭,道:“是啊,若能登九霄,觀北鬥,驅風雲,使玉女,世間還有什麽不能舍棄呢?王侯之尊亦如浮雲耳。”

淮南王點頭道:“廷尉所言極是。”又轉向另一邊的汲黯,道:“久聞右內史精通黃老,想來更知個中滋味。”

汲黯欠身道:“慚愧,當年竇太後好黃老,在下時為太子洗馬,不過趨附流俗讀了點皮毛,於清靜無為之說稍有心得,但神仙黃白之術,在下實是一無所知。大王博通古今,學養深厚,在下正有些疑問要向大王請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