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葬禮

球網上充斥著對靳燦的悼念性文章。無須挖掘,更無須浸入,只需要隨便瀏覽,蕭菁就能看到對靳燦方方面面的評價。

有的很客觀公正:

所謂“科技共同體”,最初不過是虛構的概念,最有力量的時候,也不過是剛剛爆炸原子彈那會兒,然後很快就由於種種原因失掉了。一盤散沙,是對20世紀末的科技共同體的最好注解。然而,浩劫之後,全球科技志願組織橫空出世,在反科技的狂潮中,逆向而行,一方面聚集力量,另一方面聚攏人心,最終在各種傳統力量式微以及各種機緣巧合之下,成為世界政治版圖上最為重要的一塊。“科技共同體”由此從虛構轉變為政治實體,擁有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有的試圖從歷史的高度進行評價:

毋庸置疑,地球同盟建立的最初20年,整個人類社會空前繁榮。專家們從各個角度進行了解讀,其中有兩條是大家公認的:

第一,以前,因為自然資源分配不均衡,地區差異極大。這種差距,再經過數十到數百年的教育、醫療、生活和工作等差異的累積,最後造成最先進與最落後的地區相差1000年的局面。當人類的探測器已經小心翼翼地飛出太陽系的時候,某些地方的生活卻和1000年前沒什麽兩樣。很多時候,一個地方饑荒連年,生活在那裏的人為填飽肚子發愁,而另一個地方的人卻因為吃得太多太好而為臃腫肥碩的身材著急。地球同盟的建立,打破了國家和地區的區域分界線,借助現代交通工具,實現了生活物資與自然資源在全世界的有序流動與合理分配。因此,人類社會在自然資源上的差距被迅速抹平,貧富上的差距也有史以來縮到了最小。這被概括為“資源紅利”。

第二,以前,軍隊是各個國家的必需品。各個國家不是正在打仗,就是在準備打仗。相當比例的GDP被用於供養數量驚人的軍事人員,維護各種海、陸、空武器以及研發新式武器。這是一場馬拉松一般的長期競賽。誰也不敢懈怠,尤其是有稱王稱霸需要的大國,彼此之間鉚足了勁兒,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別國超越,自己落了下風。地球同盟的建立,打破了國家和地區的地理界線,國與國之間的戰爭不會頻繁發生,軍隊也就不再是必需品。軍隊被解散,治安問題交給警察解決。數以千萬計的軍人回到地方,充實到各個部門和生產第一線,而原來用於供養部隊的GDP轉而投向其他更需要資金的領域,進一步推動了整個人類社會的發展。這被稱為“和平紅利”。

此外,還有一些充滿爭議的觀點。有的引發了大規模的討論,無數的論文在爭議中被撰寫出來,無數的碩士和博士得以畢業。譬如,人口紅利——認為在“五年浩劫”中死掉的20億到30億人,不但極大地減輕了人類對於環境的壓力,也使得人口在地理分布上更加合理,間接地使地球同盟的建立與管理更為容易。又比如科技紅利——認為鐵族提供的科學技術,是人類50年甚至100年之後才能發明創造的,人類提前享受了科技成果,整個人類社會因此獲利良多。

2037—2057年,被稱為全人類的第一個“黃金時代”。雖然它的緣起還存在諸多爭議,但我想,沒有人能夠否認,靳燦秘書長在其中所起的不可替代的作用。

有的貌似公正,其實暗含批判:

學生時代,靳燦只是一個溫和而無害的輕度民族主義者。如果不是浩劫,他的一生很可能平淡無奇,無甚波瀾,無甚起伏。然而,歷史不能假設,浩劫爆發,改變了所有人的命運——其中自然包括靳燦的命運。浩劫中,靳燦多次在死亡邊緣掙紮,卻一直沒有放棄過。浩劫,鍛煉了他的意志,開闊了他的視野。他偶然遭遇“金屬風暴”突擊隊,並與鐵族有了最為親密的接觸(他兩次接入了鐵族靈犀系統),進而成長為一名激進的人類主義者。

還有的直接批判:

不得不說,在政治上,靳燦缺乏足夠的智慧。他太過正直,或者說天真,既不能有效地聯合自己的同路人,又不能幹凈利落地解決反對者,甚至不能爭取為數眾多的中間派。他創建的地球同盟從一開始就是一個效率不高的俱樂部,而且,不久之後,靳燦就失去了對地球同盟的控制。他被人看穿,然後被架空,輕而易舉。靳燦對此毫無辦法。他不是不知道現實,而是不知道該怎麽去應對。敵人太多,而朋友太少,這就是靳燦的現實。他憤懣,他抱怨,但他只能接受,做一個傀儡,做一個橡皮圖章,做一個地球同盟無可替代的圖騰。

年輕時,靳燦有個綽號,叫“書生”。這個綽號在中文語境之中可不完全是一個褒義詞。“百無一用是書生”說的就是靳燦這樣的人。如今,靳燦已死,遵照東方的習俗,死者為大,過多指斥靳燦反而顯得我們無禮。逝者已矣,我們應該更多地思考該怎樣對待他留下的政治遺產以及其他遺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