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龍泉宗

01.

龍泉1901寺位於奧林匹斯城西南角,緊挨著城墻,好幾扇落地窗可以望見荒原上高高聳立的奧林匹斯山。占地面積近1000平方米,即便是在火星第二大城市,也是非常奢侈的。幸而,龍泉宗擔得起這奢侈。1901的意思是,這是龍泉宗建造的第1901間寺廟。

盧文釗跟著空竹住進龍泉1901寺已經一周了。除了住持空竹法師,寺裏還有一個少言寡語的老和尚和三個十七八歲的小沙彌。老和尚法號空文,沒有90歲也有80歲,空竹叫他師兄,飲食起居之外,所有的時間都用於誦經禮佛。其余的事情他一概不理。他的世界已經縮小到只有眼前一厘米的地步,盧文釗想。空竹來火星,就是等待師兄圓寂之後,繼續他在火星上的傳法事業。對此,空竹並不諱言。

盧文釗對三個小沙彌更感興趣。為何他們年紀輕輕的,20歲不到,會出家當和尚呢?這是一個很無禮的問題,盧文釗很隱晦地提出了。第一個說:“我是在寺廟裏長大的。還是個嬰兒的時候,我的父母把我丟在了寺廟的大門前。”第二個說:“父母送我來寺裏還願的,當初他們想要孩子,老懷不上,就在佛祖面前許下心願:如若生下孩子,必到佛前修行十年。我已經修行了八年,還有兩年就可以還俗了。”最後一個說:“我是來寺裏接受管教的。”再問,他就齜牙咧嘴地出去了。

出於謹慎,盧文釗沒有將自己的現狀和盤托出,只是簡單地說自己遇到了麻煩,需要在龍泉寺小住一些日子。空竹也沒有追問,把盧文釗徑直帶進龍泉1901寺,給寺裏的其他人介紹之後,就讓盧文釗在香房裏住下。於是,盧文釗每天便在和尚們的誦經聲裏作息,在和尚們的禮懺聲裏遊走。

這是一種非常獨特的體驗。有好幾次,盧文釗站在3米高的落地窗前,眼望城外,耳聽佛號,竟然癡癡呆呆的。

厚厚的玻璃外面,是火星一望無際的緋紅色的荒原,沒有一點兒養眼的綠色。各種形狀的巨石亂七八糟地堆疊在一起,毫無規則。千百年來的風把細碎的石頭撒得遍地都是,溝渠、河谷、山丘、平地、縫隙,但就是沒有生命的跡象。一抹綠,一只振翅高飛的鳥,一只藏在角落裏婉轉啼鳴的昆蟲,都沒有。

玻璃的後面,在盧文釗的身後,龍泉寺的和尚們咿咿呀呀地誦念著。有時,盧文釗能聽懂他們誦念的內容,有時卻完全聽不明白,但懂與不懂,絲毫沒有影響那一句句鏗鏘有力、節奏鮮明、頗有感染力的誦經聲飛進他的腦子裏,浸入他的靈魂裏。盧文釗從未想過,這誦經聲竟然如此有力量。

盧文釗站在落地窗前,只覺得自己眼前一片荒蕪,身後卻是一片生命的喧嘩。他放空身心,不去想泰德和他制造的爆炸,不去想奧克塔維婭的真實身份——既然泰德是安德羅丁,那麽奧克塔維婭有沒有可能不是呢?不去想恩諾斯——他還在攀爬奧林匹斯山嗎?不去想正在進行的火星與地球之間的戰爭——戰爭已經開始了嗎?戰爭進行到何種程度?會有多少生命在這場戰爭中隕落消亡?他願意就此融化在這裏,就像春天裏融化的冰雪匯入叮咚的山泉裏。

盧文釗記得空竹說過,他來火星的目的就是為了度化鋼鐵狼人成為佛教徒。因此,盧文釗專門問過他已經度化了幾個鋼鐵狼人。空竹道:“有好幾個,資質挺好的。”他解釋說,鐵做的人比肉做的人更適合當佛教徒,因為鐵人的欲望比肉人的欲望少得多,也弱得多。僅僅是“貪、嗔、癡”三字,就不知道擋住了多少人的求佛之路。鐵人天生即不貪、不嗔、不癡,是天生的佛教徒。

聽聞“貪、嗔、癡”三字,盧文釗腦子裏跳出來幾句話。這話對著法師說,顯然不合適,但他心癢難耐,好為人師的毛病發作了,也就不管不顧,把那幾句話說出來了:“嗔也罷了,世事本就跌宕,卻企望平安,企望富貴,或以今生換來世,甚而至於成仙成佛,這豈不是最大的貪?禮佛須心無旁騖,拜佛須三叩九拜,求佛須心誠則靈,這豈不是最大的癡?不癡何以成佛?”

“阿彌陀佛。”空竹微微一笑,道,“盧施主著相啦。”繼而又道,“貧僧觀盧施主與我佛頗為有緣,不知盧施主心中可有想法?”

盧文釗搖搖頭:“我還要結婚生孩子呢。”

“結婚生孩子與信佛並無沖突。”

“關鍵是心中有佛?”盧文釗想起一首詩: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但他知道這首據說是道濟和尚寫的詩還有三四句:世人若學我,如同進魔道。意思就是說:沒那金剛鉆,別攬那瓷器活兒。這次,盧文釗忍住了沒有說,而是把話題轉移到其他方面。

龍泉1901寺每天有早、中、晚三課。每次大約半個小時,有時會延長到一個小時。所有的課都是由空竹法師講授。早課來聽講的居士有50多個,晚課差不多,午課最多,有100多人。因此,午課時分,是寺裏最熱鬧也是最忙碌的時候。盧文釗住在寺裏,每天吃喝睡覺,也沒給錢,心有愧疚,於是就在空竹法師講課時幫一些忙,也就順帶聽了不少,也算是增長見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