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天啟基金

01.

對於靳燦的評議,在他的葬禮前後達到了高潮。數以千萬計的文章和視頻在網絡上流傳,正面的,負面的,功過相抵的,負三正七的,嗤之以鼻的,不一而足,充分說明了靳燦的影響力。然而,如今是後信息時代,再熱門的消息也不能長時間占據新聞頭條,每天都有新鮮熱辣的事情發生,每天媒體都在尋找新的熱點來吸引受眾的關注。葬禮結束之後,靳燦的關注度迅速下降,很快回到與靳燦逝世前一樣的水平。

甚至可能低於之前的水平,盧文釗悲哀地想,人啊,真是善於遺忘的動物。他沒有相關的超級數據工具,只是純粹依靠感覺,得出的這個結論。作為媒體人,他當然知道看一個人是否有名氣的“光環定律”:當一個人有名氣之後,吹捧他與貶低他的人才有市場;名氣越大,這個畸形的然而真實存在的市場就越大;如果吹捧與貶低他的人都沒有市場了,那麽就充分說明這個人沒有名氣了。但很多時候,他還是無法接受眾人對於靳燦的遺忘。

斯人已逝,至少我不會忘記靳燦做過的一切。

盧文釗在網上漫無目的地瞎逛,有時搜索,有時挖掘,偶爾浸入。從一個鏈接跳到另一個鏈接,從一家網站跳到另一家網站。文字、圖片、視頻,在腦海裏匆匆流過,有的留下只言片語,有的只有模糊的印象,大多數毫無營養、毫無價值、毫無意義,即使看過,事後也完全不記得。他想停止這種無聊的純屬浪費時間的舉動,但不行,完全停不下來,他下意識地在網絡世界裏遊走,機械地漫溯,如同泥鰍被困在凍僵的淤泥裏,沉浸其中,難以自拔。

直到看到新一期的《真相真精彩》,盧文釗才算找到點兒正事做。“烏鴉醫生”阿裏屬於與第一視角傳媒集團齊名的赫耳墨斯新聞公司,因為《真相真精彩》與《科技現場》都定位於科技史,所以集團總監克勞迪婭老是拿阿裏跟盧文釗做比較。在她眼裏,盧文釗連灰塵都不如,拿盧文釗跟阿裏做比較,完全是對阿裏的侮辱。“看看人家的收視率!”克勞迪婭尖叫著說,“再看看你的!連人家的零頭都不到!你還有臉說你在節目裏說的是真話!記住啰,集團要的是收視率!收視率!收視率!有收視率,你就是英雄;沒有收視率,你就狗屁不是!”

在新的一期《真相真精彩》中,“烏鴉醫生”阿裏把矛頭對準了靳燦:

眾所周知,靳燦的一大成就是提出了量子智慧假說。該假說認為,大腦新皮質是人類智慧的生物學基礎,而量子計算是人類智慧的物理學基礎,兩者的完美結合,是整個人類文明的基礎。智慧、情感、個性、自我意識、抽象思維與邏輯思維等都是從大腦新皮質與量子計算的結合中湧現、生發和相輔相成而來的。

然而,距離提出量子智慧假說已經50多年了,該假說還是沒有得到任何驗證。說來好笑,正是靳燦領導下的科技倫理管理局以違反生命倫理為理由,禁絕了科學家們對於人腦的研究。個中原因,諸位可以自行琢磨。更好笑的是,量子智慧假說千瘡百孔,錯得不值一駁,它還不是靳燦的原創,而是靳燦抄襲的。

靳燦說自己是在2029年靈感突現,想到量子智慧假說的,然而仔細檢索歷史,你會發現,真正提出這一觀點的人是羅傑·彭羅斯。

彭羅斯可不是什麽無名之輩。他生於1931年,是著名數學家和理論物理學家,對廣義相對論與宇宙學的發展做出過特殊貢獻。1989年,彭羅斯在《黃帝新腦》一書中,明確指出:“大腦有某種不依賴於計算法則的額外功能,這是一種非計算過程,不受計算法則驅動;人腦與電腦的根本差別,可能是量子力學不確定性和復雜非線性系統的混沌作用共同造成的。”

《皇帝新腦》一書缺乏對量子過程在大腦中如何作用的詳細描述。麻醉師斯圖亞特·哈梅羅夫讀到了彭羅斯的書,靈感突發,提出了微管結構作為對大腦量子過程的支持。他們倆在20世紀90年代早期共同建立了“和諧客觀還原模型”。

支持神經元的細胞骨架蛋白主要由一種微管構成,而微管由相隔約2納米的微管蛋白二聚體亞單元組成。哈梅羅夫認為這些單元內的電子之間距離很近,足以形成量子糾纏。哈梅羅夫進一步提出,這些電子能在擴展腦區形成宏觀尺度的量子特征。當這種擴展的凝聚波函數坍塌時,就形成了一種非計算性的影響,而這種影響與深植於時空幾何中的數學理解和最終意識體驗有關。

這種觀點在當時引起了極大的爭議,遭到了一些經驗主義思想家的嚴厲批判。更糟糕的是,哈梅羅夫還胡亂運用他們的結論。比如人的瀕死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