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母親

01.

對母親的思念日甚一日。

在想象中,蕭菁多次向佩恩團長請假。“我要去探望我的母親,需要七天假期。請批準。”她盡量使自己的語氣緩和,但聽上去,要麽太硬,要麽太媚,總之,都不自然,都不像正常的她。

“瞧蕭小姐這架勢,要是我不批準,你肯定會拿刀來砍我。”

佩恩會一如既往地和稀泥,並試圖通過開玩笑來緩和氣氛。但蕭菁肯定不會領情,一臉嚴肅地問:“一句話,準,還是不準?”

“其實……”佩恩擡頭看了蕭菁一眼,把要說的話強行咽了下去,“準,當然準。我還想領下個月的津貼哩。”

能用特權的時候就用特權,蕭菁從來不在乎別人在背後怎麽議論——那不過是些無用的嫉妒罷了。

蕭菁也在腦海中無數次勾勒回地球看望母親的路:

先乘坐運輸艇到155號太空城“喜馬拉雅”,換乘“飛魚式”擺渡飛船,抵達077號太空城“安第斯”。在那裏乘坐太空電梯,回到地球厄瓜多爾基站。再換乘厄瓜多爾到堪薩斯的直達氣鐵——整個行程至少需要三天時間。

蕭菁想象著,自己急匆匆地跑進堪薩斯那座老城的一條巷子。那是母親出生的地方,蕭菁15歲的時候去過一次,印象很深刻。蕭菁記得那條小巷不寬,卻很長,兩邊是一模一樣的老式三層樓房,媽媽就住在其中一棟裏。門牌號已經記不得了,她只記得門前的花園裏滿是盛開的紫薇。

蕭菁想象著自己在充足的光線裏,在紫薇的馨香裏,大聲喊著:“媽媽,媽媽,我來啦!”歡快的聲音在巷子裏肆無忌憚地來回奔跑。然後,母親就輕輕地,或者重重地——這取決於她的激動程度——推開門,滿臉驚訝,滿臉笑容,看著遠道而來的女兒。

母親是會大聲喊她的名字,還是會柔柔地揮手,招呼她過去?這都不重要,蕭菁覺得自己一定會飛奔過去,一路留下鴿子一般咯咯咯的笑聲,甚至可能流下激動的淚花。她一定會飛奔到母親身邊,毫無顧忌地撲進母親的懷裏,就像她只有15歲一樣。

然而,奇怪的是,蕭菁想不起母親的容貌。真的,一點兒都想不起。她想不起安柏·希爾娜的面容,也記不得安柏·希爾娜的發色,甚至於連安柏·希爾娜的膚色都不敢肯定。

母親對蕭菁來說,更像是一個抽象的概念,一個朦朧的殘像,一個用來堆砌思念與想象的旮旯。

蕭菁沒有向佩恩中校請假,也沒有花三天時間返回地球,更沒有像只有15歲時所做的那樣,無所顧忌地撲進母親的懷抱。事實上,蕭菁的每次想象都結束於撲向母親的懷抱,而沒有後面的情景——和母親毫無間距地親密相擁。因為,那感受蕭菁不曾感受過。安柏·希爾娜只會禮貌地親吻她的額頭,對她熱情的擁抱或者撲入懷中,有時條件反射似的躲開,有時讓她貼一小會兒就抽身離開,但有時會不動聲色然而決絕地推開她,就像推開一塊極寒的冰,或者一團致命的火。記憶裏只有已經過世十年的奶奶會接受蕭菁熱情的擁抱。

饒是如此,對母親的思念依然日甚一日。

蕭菁試著聯絡母親。原本屬於母親的那個號碼已經歸別人所有。與父親離婚之後,母親就放棄了作為太空軍總司令妻子的一切,將自己與過去徹底割裂,從蕭菁的生活中完全消失,就像從來不曾出現過。

該怎麽辦呢?總不能去找織田敏憲吧?蕭菁臉皮再厚,總不可能剛剛才拒絕了別人的求婚,轉過身就找他幫忙。

02.

聽說戴維·查莫斯是網絡高手,蕭菁去查莫斯的辦公室找他幫忙。“我要找一個人。”她對查莫斯說。

“找人還不容易?”查莫斯說,“現代人還在子宮裏的時候,就已經被量子寰球網所記錄了,沒有人例外。說吧,你要找誰?”

“我母親,安柏·希爾娜。”蕭菁不想提父母離婚的事情,簡單地說,“我們失去聯系很久了。”

“這樣啊。”查莫斯顯出一絲尷尬,顯然是想起了蕭瀛洲總司令離婚的事情,“比找普通人難,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他把雙手放到桌面上,十個手指頭像彈琴一般快速敲擊著桌面。蕭菁知道那看似空無一物的桌面,其實擺設著只有查莫斯能看見的虛擬操作界面。一個真正的網絡高手,能把虛擬操作界面投射到任何平面上,並且進行快速的、不受限制的操作。

“量子寰球網實行實名制度,每一個活人在網上有且只有一個對應的號碼。可以講,網上有任何一個現代人的全部資料,詳細得你無法想象。”查莫斯一邊操作一邊說,“所以就有了隱私權之爭。爭議的結果就是將隱私權分為十個等級。一級最高,除了名字、性別、出生地和出生日期,其他的都完全保密。十級最低,所有資料完全公開,還是免費的。在高等級面前,低等級幾乎毫無秘密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