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突然的真相

01.

泰德的出現勾起了盧文釗對往事的回憶。來火星之後,尤其是遇到奧克塔維婭之後,他以為自己已經將蕭菁徹底遺忘。然而沒有。泰德一現身,所有的往事都化作了毒蛇,從他的心窩裏蜂擁而出。

去鐘揚紀念堂參觀,是盧文釗與蕭菁第一次單獨約會——而且不是作為戀人關系。在盧文釗看來,戀人是個神聖不容褻瀆的詞語,是建立在男女雙方相互愛戀的基礎之上的。當時,他知道自己的心思,卻不曉得蕭菁的想法。他想試探一下。

約會的對白簡單得就剩兩句話:

“既然都到了重慶了,就去鐘揚紀念堂看看吧。”

“好啊,早就想去了,一直沒有機會。”

盧文釗喜歡這種簡單——簡單中包含著某種無須言語表達因而特別難得的默契。當時他有一個采訪任務去重慶,而蕭菁是去那裏參加一個婚禮。兩人就是在婚禮上遇見的。在此之前,他們在另一次集體活動中相互認識。婚禮上的遇見,純屬意外,兩個人都很訝異,然後就有了上面的對話。

那天是2076年12月24日,盧文釗與蕭菁第一次單獨約會。

從某種意義上講,那天也是鐵族的生日。當時,盧文釗和蕭菁進入鐘揚紀念堂,遇到了泰德·卡欽斯基。應泰德之邀,盧文釗給他當免費導遊。誰想,竟然發現了偽裝的高能塑料炸彈。急切之中,盧文釗牽起蕭菁的手往樓下猛跑。沒記錯的話,這是盧文釗與蕭菁第一次牽手——也是最後一次。

鐘揚紀念堂被炸毀之後,警察對現場所有的人進行了盤問。即使沒有和警察打過多少交道,盧文釗還是察覺,警察對蕭菁客客氣氣,對自己的盤問卻格外嚴格、格外仔細。他很奇怪,最後是盤問他的警察主動揭開了謎底:蕭菁小姐是太空軍總司令蕭瀛洲的獨生女兒。盧文釗驚訝之余,立刻想到了自己的媽媽和外婆。他在心裏暗暗發誓:外婆,你放心,我不會成為媽媽那樣的人。

離開重慶後,他立刻向第一視角傳媒集團申請到火星工作。

如今憶起當時的經歷,恍如一個世紀前。盧文釗也禁不住想:要是我沒有離開地球,我和蕭菁之間是否會發生什麽故事呢?須知,巨大的障礙本身就是一種誘惑啊!隨即,盧文釗禁止自己繼續幻想。這樣做,對不起奧克塔維婭。“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他不能讓自己沉湎於往事以及白日夢中。

這時,他想起了一首詩,叫《偶然》。上中學的時候,盧文釗崇拜過徐志摩,背誦過他不少作品,《偶然》就是其中一首。

我是天空裏的一片雲

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訝異,

更無須歡喜——

在轉瞬間消滅了蹤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記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

盧文釗把這首詩誦念了一遍,同時決定把蕭菁徹底忘記,安心地過火星生活。地球上的事,已經跟你關系不大了,更何況蕭菁。你和她,就像兩條軌道,只會各自在火星與地球延伸,再沒有相遇的時候。

02.

恩諾斯組織了幾個人去攀登奧林匹斯山。“就用輕便宇航服,不準使用飛行器,不準使用動力外骨骼,純粹勇敢者的運動。”他興奮地說,“從山腳開始,用七天時間,爬到22千米。到了山頂,你會有額外的收獲。在那裏看到的日出,比別處的壯觀千萬倍。”

看到恩諾斯雙眼炯炯的樣子,盧文釗相信那是他理想主義的一面在閃光,只是平時被他巧妙地隱藏起來了。

“理想主義是世間一切美好事物的源泉。”送恩諾斯走的那天,盧文釗和泰德·卡欽斯基談起理想主義,泰德告訴他,“20世紀,有位叫切·格瓦拉的前輩說過關於理想主義的一段名言。他說,如果說我們是浪漫主義者,是不可救藥的理想主義分子,我們想的都是不可能的事情,那麽,我們將一千零一次地回答說,是的,我們就是這樣的人。我們鄭重承諾:永不放棄,直至夢想實現。讓我們忠於理想,讓我們面對現實。”

此話令盧文釗大為感慨。在這世上,多少人忙忙碌碌,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而存在啊!

泰德接著說:“我小時候看過一部短片,主角是一只幾維鳥。它生活在新西蘭的叢林裏,以吃蟲為生,翅膀細小,不能飛翔,可它一直有一個夢想,就是振翅高飛,體驗在高空之上自由自在飛翔的感覺。為此,它不停地努力著。有一天,它找到了一個彈弓。它把彈弓安裝在一棵大樹的樹幹頂端,然後自己鉆到皮筋裏,使出渾身力氣,拉開皮筋。在皮筋被拉到頂點的時候,它雙腳一松,頓時如同一顆石子一般被皮筋彈了出去。它彈出的方向,不是向著天空,而是向著大地,因此,幾維鳥的結局可想而知。然而,悲慘的結局並不能說明幾維鳥做錯了,至少它在臨死前體驗了自由自在飛翔的感覺,部分地實現了自己的夢想,即便是把墜落錯誤地當成了飛翔。這是一只理想主義的鳥精靈。當時,在淚眼婆娑中我就發誓:這輩子我要做這樣的幾維鳥,只為夢想而生,只為夢想而活,只為夢想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