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心理學家

基地中最自由的生活方式,莫過於從事所謂“純科學”研究,這個事實其來有自。過去一個半世紀中,基地雖然獲取了大量的有形資源,不過想要在銀河系稱霸,甚至即使僅僅為了生存,基地仰賴的仍是高人一等的優越科技。因此,“科學家”擁有不少特權。基地需要他們,他們也明白這一點。

而在基地所有的“純科學”工作者中,艾布林・米斯──只有不認識他的人,才會在稱呼他的時候加上頭銜──他的生活方式又比其他人更自由,這個事實同樣其來有自。在這個分外尊重科學的世界,他就是“科學家”──這是個堂皇而嚴肅的職業。基地需要他,他自己也明白這一點。

因此之故,當其他人對市長下跪行禮時,他不但拒絕從命,並且還大聲疾呼:祖先們當年從來不對任何混蛋市長屈膝。而且在那個時代,市長無論如何也是民選的,隨時可以叫他們滾蛋。他還常常強調,生來就能繼承的東西其實只有一樣,那就是先天性白癡。

同樣的道理,當艾布林・米斯決定要讓茵德布爾召見他的時候,他並未依循正式的覲見申請手續,將申請書一級級向上呈遞,再靜候市長的恩準一級級發下來。他只是從僅有的兩件披風中,挑出比較不邋遢的那件披在肩上,再將一頂式樣古怪至極的帽子歪戴在腦袋一側。他還銜著一根市長絕對禁止的雪茄,毫不理會兩名警衛的呵斥,就大搖大擺地闖進市長的官邸。

市長當時正在花園裏,突然聽到愈來愈近的喧擾,除了警告制止的吼叫聲,還有含糊不清的粗聲咒罵,他才知道有人闖了進來。

茵德布爾緩緩放下手中的小鏟子,緩緩站起身來,又緩緩皺起眉頭。在日理萬機之余,茵德布爾每天仍會撥出一點休閑的時間;通常是午後的兩小時,只要天氣許可,他都會待在花園裏。這座由他精心規劃的花園,花圃都墾栽成三角形或長方形,紅花與黃花規律地交錯著;每塊花圃的頂點還點綴著幾朵紫色的花,花園四周則是一條條整齊的綠線。在他的花園裏,他不準任何人打攪──絕無例外!

茵德布爾一面走向小花園門口,一面摘下沾滿泥巴的手套。

他自然而然地問道:“怎麽回事?”

自有人類以來,在無數個類似的場合,這一句問話──一字不差──曾經從各式各樣人物嘴裏吐出來。可是沒有任何記載顯示,這句問話除了顯現威風之外,還能有什麽其他目的。

可是這一回,他得到一個具體的答案。因為米斯的身體正好挾著咆哮向前沖來,兩名警衛則一邊一個,緊緊抓住他身上被撕爛的披風。米斯則不斷揮著拳頭,對那兩名警衛左右開弓。

茵德布爾一本正經、滿臉不悅地皺著眉頭,示意兩名警衛退下。米斯這才彎下腰,撿起爛成一團的帽子,抖掉將近一袋的泥土,再將帽子塞在腋下,然後說:“茵德布爾,你看看,你那些XXX的奴才要賠我一件好披風。這件本來還可以好好穿很久呢。”他喘著氣,用稍微誇張的動作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

市長滿肚子不高興地僵立在那裏,挺直五英尺二英寸的身子傲慢地說:“米斯,我可不曉得你請求覲見,當然還沒有批準你的申請。”

艾布林・米斯低頭望著市長,顯然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銀──河呀,茵德布爾,難道你昨天沒有收到我的便條嗎?我前天交給一個穿紫色制服的仆傭。我應該直接拿給你的,可是我知道你多麽喜歡形式。”

“形式!”茵德布爾揚起充滿怒意的眼睛。然後,他慷慨激昂地說:“你聽說過什麽是優良的組織管理嗎?今後你若想要覲見我,都得先準備好一式三份的申請書,交給專門承辦這項事務的政府機關。然後你乖乖等著,一旦公文循正常程序批下來,就會通知你覲見的時間。到時候你才能出現,還得穿著合宜的服裝──合宜的服裝,你懂嗎──並且表現出應有的尊重。現在你可以走了。”

“我的衣服又有什麽不對勁?”米斯怒氣沖沖地追問,“在那兩個XXX的惡鬼把他們的爪子搭上來之前,這是我最好的一件披風。讓我把要告訴你的話說完,我會立刻自動離開。銀──河呀,倘若不是和謝頓危機有關,我真想馬上就走。”

“謝頓危機!”茵德布爾總算現出一點興趣。米斯是一位偉大的心理學家──此外還是民主分子、鄉巴佬,而且無疑是叛徒,但他終究是心理學權威。這時米斯隨手摘下一朵花,滿懷期待地放在鼻端,卻馬上皺著眉頭把它丟開,但市長由於有些遲疑,竟然沒有將錐心的悲痛化為言語。

茵德布爾以冷漠的口氣說:“跟我來好嗎?在這個花園裏不適合談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