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先知 10

“我換了把新琴,”哥尼說,“是從秋夕星帶來的,音色美妙極了。彈起來就像是維羅塔親手制作的樂器,盡管上面沒有他的簽名。我覺得它是維羅塔的學生制造的。而這個學生……”他突然頓住了,“我這是在說什麽呢,夫人?盡是東拉西扯……”

“不是東拉西扯,哥尼。”保羅說。他走過去,站在母親身旁,正眼盯著哥尼,“不是東拉西扯,而是朋友之間分享樂事。如果你現在願意為她彈琴,我會非常感激你的。戰鬥計劃可以等一會兒再談,至少明天之前我們不打算開戰。”

“我……我去拿我的琴,”哥尼說,“就在過道裏。”他從他們身邊繞過去,穿過門簾走了。

保羅把手放在他母親的手臂上,發現她在發抖。

“都過去了,母親。”他說。

她沒有轉回頭,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朝上看著。“過去了?”

“當然,哥尼……”

“哥尼?哦……是的。”她垂下眼簾。

門簾沙沙地響,哥尼帶著巴厘琴回來了。他開始調音,回避著他們的目光。墻上的壁毯削弱了回聲,樂音變得柔和而親昵。

保羅扶著母親來到一個墊子旁坐下,讓她背靠在墻上厚厚的掛毯上。他突然吃驚地發現母親變得十分蒼老,臉上開始出現沙漠人特有的那種幹燥引起的皺紋,一雙藍眼睛的眼角周圍已經現出了魚尾紋!

她累了,他想,我們必須想個法子,減輕她的負擔。

哥尼撥了撥琴弦。

保羅看了他一眼,說道:“我……有些事要去處理。你在這裏等我。”

哥尼點點頭。此刻,他的思緒似乎已經飄向了遠方,仿佛正徜徉在卡拉丹遼闊的天空下——地平線上烏雲滾滾,預示著即將到來的暴風雨。

保羅硬下心,轉身離去,穿過厚重的門簾,走進側道。他聽見哥尼在身後開始彈起小調,便停在屋外站了一會兒,聆聽著微弱的琴聲。

果樹園,葡萄園,

乳房豐滿的美女,

為我斟滿美酒。

為什麽要談戰爭?

高山化為塵土。

為什麽我感到如此悲哀?

天堂的大門敞開,

灑下遍地財富;

只需合起雙手就能聚起無數。

為什麽我還想著埋伏,

想著杯中投下的劇毒?

為什麽我會感慨年華老去?

愛人伸出臂膀召喚我,

帶著溢於言表的幸福,

迎接我的還有伊甸園裏快樂無數。

為什麽我還記得這些傷痕。

為什麽我要夢見過去的罪惡?

為什麽我總是帶著恐懼陷入噩夢深處?

一位身著長袍的敢死隊信使從前面通道的拐角處走出,向保羅走來。他的兜帽拋在腦後,蒸餾服松松地掛在身上,這說明他剛從外面的沙漠中歸來。

保羅示意他停下,然後離開門簾,沿著通道走到那信使身旁。

那人雙手抱在胸前,以弗雷曼人在典禮上向聖母或薩亞迪娜行禮的方式,向保羅彎腰敬禮。他說道:“穆阿迪布,各部落的首領已經陸續抵達了。”

“這麽快?”

“這些是斯第爾格早些時候派人去叫的,他當時覺得……”他聳了聳肩。

“我知道了。”保羅回頭望了望,從屋裏傳出微弱的琴聲,回想起那是母親最喜愛的一首老歌,一首曲調歡快、歌詞悲哀的奇怪歌謠,“斯第爾格很快就會和其他首領一起趕來,待會兒你帶他們到我母親那兒去,她正等著呢。”

“我會在這裏等他們,穆阿迪布。”信使說。

“好的……行,你就在這裏等。”

保羅從信使身邊擠過去,繼續朝洞穴深處走。每個這樣的洞穴裏都有一個特殊場所——就在儲水池旁邊。在那裏,他會找到一條小小的夏胡魯,不到九米長,被四周的水溝包圍著,因為生長受到限制而長不大。一旦從小小造物主的菌體中孵化出真正的造物主,就不能再接觸水了,水對它們來說是一種劇毒。將造物主淹死在水中,這是弗雷曼人的最高機密,這種行為將獲得那種把他們凝聚成為一體的物質——生命之水,而水中所含的毒素只能由聖母來改變。

保羅的這個決定源自剛才母親面對的危急關頭。他以前從沒在未來的預見中看到過那個時刻,從沒看見出自哥尼·哈萊克的這個危機。未來,灰雲籠罩中的未來,整個宇宙翻騰著向前湧動,沖向一個沸騰的關鍵點。這個未來包圍著他,仿佛一個幻影世界。

我必須看清它,他想。

他的身體已漸漸對香料產生了某種抗藥性,預知的幻象於是越來越少……越來越朦朧。對他來說,解決辦法就擺在那兒。再明顯沒有了。

我要淹死那條造物主。現在就讓我們來看一看,我到底是不是魁薩茨·哈德拉克。只有魁薩茨·哈德拉克才能經受住聖母所經受過的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