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穆阿迪布 15

傑西卡聽著這些聲音,感受到其中的深意,她意識到,一定有什麽可怕的禁忌不準他們流淚。她把心思集中在那句話上:“他把水送給了死者。”眼淚——是給予影子世界的禮物。毫無疑問,眼淚是神聖的。

在此之前,這個星球上的任何東西——販水商,當地人幹燥的皮膚,蒸餾服,或是嚴格的用水紀律——都不曾讓傑西卡如此深刻地領悟水的終極價值。水在這裏比其他所有東西都更為寶貴——水就是生命,各種象征和儀式都以它為核心。

水。

“我摸到了他的臉,”有人小聲說,“我摸到了賜禮。”

起初,觸摸他臉頰的手指使保羅感到害怕,他不由得緊緊抓住冰冷的巴厘琴琴把,感受著深深勒入掌心的琴弦。後來,他看見那一雙雙手後的臉龐——眼睛大睜,一臉驚奇。

不久,那些手收了回去,葬禮重新開始。但此時,保羅和眾人之間出現了一道微妙的空間,他有點猶豫不定,全隊人都退後了一步,以距離來表達一種敬畏。

儀式在低沉的頌歌中結束:

滿月在召喚汝——

汝將晉見夏胡魯;

紅色的夜,揚塵的天,

汝浴血而亡。

我們向圓月祈禱——

好運因你悠長。

在那堅實的大地上,

我們一定會找到

一心探求的寶藏。

斯第爾格腳邊只剩下一個鼓鼓囊囊的袋子。他俯下身子,手心按著它。有人走到他身旁,在他邊上蹲下。保羅從兜帽的陰影下認出了契尼的臉。

“詹米攜有三十三升七又三十二分之三碼的水,都屬於部落,”契尼說,“現在,在薩亞迪娜面前,祝福這水。Ekkeri-akairi,這就是那水,屬於保羅-穆阿迪布的水!Kivi a-kavi,就這麽多了。Nakalas!Nakelas!可以量,可以數。ukair-an!心跳聲,jan-jan-jan,來自我們的朋友……詹米。”

意味深長的沉默猝然而至,契尼轉過身,盯著保羅。過了一會兒,她說道:“我是火焰,汝即是煤;我是露珠,汝即是水。”

“比拉凱法。”人們齊聲道。

“這些水屬於保羅-穆阿迪布,”契尼說,“願他為部落守護它,保存它,不要因粗心大意而失去它。願他在需要的時候,慷慨地使用它。願他在為部落捐軀時,無私地奉獻它。”

“比拉凱法。”人們齊聲道。

我應該接受這些水,保羅想。他慢慢地站起身,走到契尼身旁。斯第爾格退後一步,給他讓出地方,同時輕輕從他手中接過巴厘琴。

“跪下。”契尼說。

保羅跪在地上。

她引導保羅的雙手,讓它們伸向水袋,放在袋子富有彈性的表面上。“部落把這些水托付給汝,”她說,“詹米離開了它,安心地把它拿去吧。”她拉著保羅,和他一起站起身。

斯第爾格把巴厘琴遞還給他,同時伸出一只手,掌心裏放著一堆金屬圈。保羅看著它們,發現它們大小不一,在球形燈的照耀下閃著光芒。

契尼拿起最大的一個指環,舉在一根手指上。“三十升。”她說。接著一個接著一個地拿起別的指環,把每一個都舉起來給保羅看,嘴裏數著,“兩升,一升,七碼。三十二分之三碼。一共是三十三升七又三十二分之三碼。”

她把它們舉在手指上,讓保羅看清楚。

“你接受它們嗎?”斯第爾格問。

保羅咽了口口水,點點頭:“接受。”

“過一會兒,”契尼說,“我教你怎麽把它們拴在一條手巾上,這樣一來,在你需要保持安靜時,它們就不會哢嗒作響,暴露你的行蹤。”她伸出手。

“你願意……替我保管它們嗎?”保羅問。

契尼轉過頭,驚訝地看著斯第爾格。

他微微一笑,說道:“我們的友索,保羅-穆阿迪布,還不了解我們的習慣,契尼,就替他保管計水器吧,等教會他怎麽攜帶它們,就還給他。”

她點點頭,從長袍下拉出一條布帶,把指環串在上面,接著在布條的上下方各打了一個復雜的結,猶豫了一下,最後把它們塞進長袍下的袋子裏。

有什麽事我沒明白,保羅想。他感到周圍的人把這事當成了滑稽的事,都在取笑他。他在心裏把剛才的事與預知的記憶聯系起來:把計水器交給一個女人——這是一種求愛方式。

“司水員。”斯第爾格說。

隊伍中一陣沙沙的衣袍聲,兩個人走了出來,擡起水袋,斯第爾格取下球形燈,領頭往山洞深處走去。

保羅隨著人潮往前走,他緊跟在契尼身後,同時注視著巖壁上忽閃的燈光、舞動的影子。雖然眾人保持沉默,但他能感到隊伍滿含著期待,情緒高漲。

傑西卡被熱情的手拉到隊伍後,被擁擠的人群包圍,她壓下一時的恐慌。她已經認出了這種儀式的片段,也辨別出了談話中零星的恰科博薩語和博塔尼·吉布語。她知道,這些看似簡單的時刻,隨時可能爆發出瘋狂的暴力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