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禮 物(第3/4頁)

仿佛被一陣突如其來的柔情撩動,她拿血花輕輕掃過我的鎖骨。這個喜怒無常的小東西。那朵花的顏色和她手指上的婚戒一模一樣。

我翻身用一邊的胳膊肘支著身體,望著她:“說吧。你想要什麽?”

“你知道我為什麽愛上你嗎,地獄掘進者?”她問。

“因為我幽默。”

她幹巴巴地笑了:“因為你認為自己能贏得桂冠。基爾蘭把你受傷的經過告訴我了。”

我嘆了口氣:“管不住嘴巴的叛徒。我還以為只有弟弟告哥哥的狀,原來當哥哥的也會這麽做。”

“基爾蘭害怕了,戴羅。不是你想的那樣,他不是替你擔驚受怕,而是被你嚇到了。因為你能做他做不到的事情。他連想都沒想過的事情。”

她說起話來總是在繞圈子。她喜歡把話說得高深莫測,而我憎恨這一點。

“所以說,你愛我是因為你覺得我相信有些東西值得去冒險?”我迷惑了,“還是因為我有志向?”

“因為你有腦子。”她故意逗我說。

她逼得我只能再問一次:“你想讓我做什麽,伊歐?”

“行動。你父親把他的夢想留給了你,我想讓你好好使用這份禮物。你看到人們是怎麽望著你,在你身上尋找信號了。為了把這片土地——屬於我們的土地——奪到手,冒點風險是值得的。我希望你能這樣想。”

“多大的風險?”

“你的生命,再加上我的。”

我嗤笑出聲:“你就這麽想擺脫我?”

“你說話他們就會聽到,”她急切地說,“就這麽簡單。人們一直都渴切地等著一個聲音領導他們走出黑暗。”

“真了不起。我會被吊在絞刑架上,跟我父親一樣。”

“你不會被絞死。”

我也笑了起來,笑得很刺耳:“我妻子真是把握十足。我肯定會被絞死。”

“你不會成為殉道者的。”她嘆著氣,失望地躺了下來,“你看不到這裏面的意義。”

“哦?那就說到我明白啊,伊歐。死亡有什麽意義?我只不過是個殉道者的兒子。告訴我吧,那個害我失去父親的東西成就了什麽?這樁讓人傷心的慘事帶來了什麽好處?我只能跟叔叔學跳舞了,這比跟父親學好在哪兒?”我沒有停下,“他的死讓我們一家人吃上飽飯了嗎,讓哪個人的日子過得更好了嗎?為了某個理由而死是沒有意義的。家裏再也聽不到他的笑聲了。”淚水灼燒著我的眼睛,“死亡奪走了一位父親,一個丈夫。人生來是不平等的,但那又怎麽樣?我有家庭,除此之外一切都不重要。”

她舔了舔嘴唇,好一會兒都沒有回答。

“死亡並不像你說的那樣空洞。不自由地苟活下去才是,戴羅。被恐懼的鎖鏈束縛著,害怕失去,害怕死亡,這才是空洞的。枷鎖讓我們被金種人和殖民地聯合會控制著。我覺得我們應該打破這種枷鎖。你能想象得到嗎?火星會歸我們所有,歸所有在這裏像奴隸一般辛苦勞作、獻出生命的拓荒者所有。”夜色漸漸從明凈的天空中褪去,天色漸亮,她的臉龐變得越來越清晰。天空異常生動。它正在燃燒。“你能帶領人們走向自由。你能做到,戴羅。你可以讓這一切發生。”她頓了頓,我能看到她眼中有微光閃爍,“一想到你能做到的那些事,我就忍不住發抖。你生來擁有這麽多東西,眼界卻如此卑下。”

“你一直把同一句話翻來覆去說個不停,”我挖苦地說,“你覺得為一個夢想去死是值得的。我不這麽想。你寧可站著死,而我選擇跪著活。”

“這根本不算生活!”她尖叫道,“我們只是一堆機械,機械地思考,機械地活著……”

“你說我們的心也是機械?”我問,“我是這樣的人嗎?”

“戴羅……”

“你為了什麽活著?”我猝然問道,“為了我?為了家庭?為了愛?或者只是什麽夢想?”

“那可不是‘什麽’夢想,戴羅。我夢想我的孩子們生而自由,可以成為他們想成為的樣子,他們的父親可以把這片土地交付給他們,讓他們成為火星的主人。我為了這個夢想活著。”

“我是為你活著。”我悲傷地說。

她吻吻我的臉頰:“那麽,你該活出更多意義來。”

一陣可怕的沉默久久地橫亙在我和她之間。她不知道她的話語把我的心傷得有多深,不明白她多麽輕易就能讓我屈服。因為她對我的愛沒有我對她的愛那麽強烈。她的思想過於超脫,而我的太卑下。我還配得上她嗎?

“你說你還有一個禮物要給我?”我換了個話題。

她搖頭:“改天再說吧。太陽出來了。和我一起看一次日出吧,至少一次。”

我們一言不發地躺著,望著晨光像一片火焰色的潮水般悄悄爬上天空。我做夢都夢不到這樣的景象。淚水在我眼角匯集起來。頭頂的天空慢慢放亮,室內的樹木逐漸現出翠綠、深褐和金黃色的身影。這時,我無法自抑地流淚了。這就是美,這是場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