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禮 物(第2/4頁)

那些生物翩翩飛舞著,亮麗的顏色灼傷了我的眼睛。我邊哆嗦邊笑,伸手去觸摸那些飄浮在黑暗中的生物,圍攏雙手,把它們捧在手心裏。我仰起頭,向澄澈透明的天花板望去。這是一個透明的氣泡,直直地凝視著天空。

天空。曾經,它只是一個單詞。

我看不到火星表面,但能看到它的影像。星星優雅地在平滑如鏡的黑色天空中閃耀著光輝,和我們居住區懸吊下來的照明燈一樣。伊歐看上去仿佛要變成它們中的一顆了。她望著我,臉頰紅得發亮,笑著看我。我雙膝跪地,把草的氣息深深吸入肺中。那是一種奇異的氣味,甜蜜而令人懷戀,盡管我記憶中從沒接觸過草。昆蟲們在灌木和樹叢從中嗡嗡鳴叫,我拉著伊歐坐下,第一次睜著眼睛吻了她。樹木和葉子在通風孔的氣流中款款擺動。以青草為床,在星空之下,我與我的妻子融為一體。所有聲音、氣味和景象都被我飲下。

“那是仙女座星雲。”後來,我們仰躺著的時候,她這麽告訴我。昆蟲在黑暗中窸窸窣窣地鳴叫著。天空是一種可怕的東西,如果盯得太用力,會忘記自己被引力牢牢拉著,產生一種墜入夜空的錯覺。一陣顫抖順著我的脊椎傳了下去。我生在地穴和隧道裏,礦坑是我的家,我身體的一半想要跑回安全的地方,遠離這異質的、充滿生物、廣大無邊的空間。

伊歐翻身望著我,視線沿著我胸口河道一樣的累累傷痕向下遊移。礦坑蝮蛇在我肚子上留下的傷痕在更靠下的地方。“我媽媽給我講過仙女座的故事。那個叫布裏吉的錫罐子給了她墨水,她就用那個畫畫。你知道,布裏吉一直很喜歡她。”

我們躺在一起,她深吸了一口氣。我知道她有個計劃,有些話一直留到現在才說。帶我來這兒是她的一個手段。

“大家都知道,贏得桂冠的人是你。”她對我說。

“你不用這麽哄我。我已經不生氣了。沒關系。”我說,“看過了這些,那些事情都不重要了。”

“你說什麽?”她尖聲問,“那件事從沒像現在這麽重要過。你要桂冠,但他們不肯給你。”

“沒關系。這個地方……”

“這個地方是存在的,他們卻不準我們來,戴羅。錫罐子只想獨占這兒。他們從不分享。”

“他們為什麽要分享?”我不解地問。

“因為我們創造了它,因為它屬於我們!”

“真的嗎?”這是個完全陌生的念頭。屬於我的只有家人和我自己,其他的一切都屬於聯合會。花錢把開拓者送來的是他們,而不是我們。沒有他們,我們會和其他人種一起在地球等死。

“戴羅!你真的蠢到連他們是怎麽對待我們的都看不清嗎?”

“小點聲。”我緊張地說。

她放松了緊繃的下顎。“抱歉。我只想說……他們給我們套上了鎖鏈,戴羅。我們不是殖民者——也算是吧,但說得更準確些,我們是奴隸。我們向他們乞討食物。像狗向主人乞討殘羹剩飯一樣乞討桂冠。”

“也許你是奴隸,”我尖刻地說,“但我不是。我從不乞討。我的一切都是賺來的。我生來要為他人犧牲,讓火星變成適宜人類居住的地方。服從是至高的美德……”

她把手往天上一舉:“你是個只會重復別人的話的木偶嗎?張口就是那些該死的教條。你父親是對的。他也許不夠完美,但他做了正確的事情。”她抓住一蓬草,從地上拔了起來。那簡直是一種冒瀆行為。

“我們有權要求得到這片土地,戴羅。我們的血汗澆灌了它,而它卻歸了金種人和殖民地聯合會。這樣的情況已經持續多久了?開拓者們這麽一代代地采礦死去,已經有一百年,還是一百五十年了?他們發號施令,我們就要流血。我們為其他種族創造了這片土地,而他們卻在遙遠的地球,舒舒服服地坐在寶座上,從沒為我們流過一滴汗。他們一步都沒踏上過火星。為這些而活值得嗎?我再說一遍,你父親做得沒錯。”

我沖她搖了搖頭:“伊歐,就因為做了‘正確的事’,我父親不到二十五歲就死了。”

“你父親太軟弱了。”她咕噥道。

“你他媽的到底想說什麽?”一股熱血往我臉上沖。

“我想說他過於克制了。你父親懷著正確的夢想,卻沒有堅決鬥爭,去實現它。”她說道,聲音很尖厲。

“他要保護他的家庭!”

“他還不如你堅強。”

“他只是很謹慎。”我發出威脅的噝噝聲。

“謹慎?萊科斯的瘋子地獄掘進者戴羅也說得出這個詞?”她傲慢地一笑,“你父親天生謹慎,恭順。但你呢?我嫁給你的時候可沒這麽覺得。別人說你像個機器,因為他們覺得你什麽都不怕。他們的眼睛是瞎的。他們看不到你因為恐懼而束手束腳到了什麽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