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6月:遙遠的半空中(第2/6頁)

“怎麽辦?涼拌!要留她你自己去留,想讓我跪下求她別走?門兒都沒有!”

“可她就像是我們的親人啊。”提斯太太哀嘆道。

“別嚷嚷!我不許你在大庭廣眾下哭哭啼啼的!為什麽?就為了那些該死的……”

妻子的抽泣聲讓他無語了。提斯太太擦拭眼睛說道:“我一直跟她說,‘盧欣達,’我說,‘只要你留下來,我就給你漲工資。要是你願意,我可以讓你一個星期休息兩晚。’可她一點兒也不動心!我從來沒見過她那麽決絕。我又說,‘難道你不愛我嗎,盧欣達?’她說她愛我,可是她非走不可,因為她應該走了,就那麽簡單。她把房子打掃了,塵土撣幹凈,午餐也做好了放桌上。然後她走到客廳門口,然後——然後她就站在那裏,兩只腳邊各放一包行李。她和我握手說,‘提斯太太,再見了。’然後她就出門走了。她做的午餐擺在飯桌上,可是我們都太難過了,根本吃不下。剛才我出來的時候,那些菜已經變冷了,現在肯定還擺在那裏,沒人碰過。”

提斯幾乎要動手揍她一頓。“該死的!你給我滾回家!別站在這裏丟人現眼!”

“可是,孩子他爸……”

他大步走進陰暗悶熱的店裏,很快就拿著一把銀色的手槍走了出來。

他妻子已經走了。

黑河在建築物之間流動,不時發出一點窸窣聲響,還總是拖著一種耳語似的沉重腳步聲。這條沉默的大河堅定地向前奔湧,沒有歡笑,沒有狂放,只有堅毅、決斷和永不停息的執著。

提斯坐在硬木椅子的邊沿。“如果他們當中有誰敢笑一下,我發誓,我要把他們都殺光!”

其他人都在等著。

在這個如夢似幻的中午,黑河默默地向前流。

“看來你以後得親自動手給蘿蔔鋤草松土了。”老爺子笑道。

“我殺白人也挺在行的。”提斯懶得看老爺子一眼。老爺子連忙閉嘴,轉頭看著別處。

“站住!”提斯一下子跳起來,從門廊沖出去,猛地伸手揪住一匹馬的韁繩。他對馬背上的高個子黑人喝道:“你!彪特!給我下來!”

“遵命,先生。”彪特從馬背上滑下來。

提斯上下打量他。“哼哼,你以為你這是在幹什麽呢?”

“這個嘛,提斯先生……”

“我知道了,你以為你要去——就像那首歌唱的,什麽歌詞來著?‘遙遠的半空中’,是吧?”

“是的,先生。”黑人等待著。

“你還記得你欠我五十美元吧,彪特?”

“我記得,先生。”

“那你還想溜?看我不用馬鞭抽你?”

“我只是最近太興奮,一下子忘記了,先生。”

“他一下子忘記了。”提斯轉頭向那幾個坐在五金店門廊裏的朋友使了一個惡毒的眼色,“該死的!你知道你下一步要做什麽嗎?”

“不知道,先生。”

“你要留在這裏給我幹活抵債,一直幹到還清那五十塊錢為止!否則我就不姓提斯!”他又轉頭,向陰影中的幾個人投去一個自信的微笑。

黑河還在流啊流,流過大街小巷,流過商店鋪位。彪特看著身邊這條河,這條流在車輪、馬蹄和臟鞋子上的黑河。他本來可以隨河遠去,踏上旅途,此刻卻被人硬是從河裏揪出來了。彪特開始渾身發抖。“讓我走吧,提斯先生。我發誓,到了上面之後我一定把錢給你寄回來。”

“你給我聽著,彪特!”提斯揪住對方的兩條吊褲帶,不時輕蔑地拉扯一下,就像撥弄豎琴的琴弦。他仰面朝天發出輕蔑的笑聲,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指對著上帝。“彪特,你知道上面有什麽嗎?”

“他們告訴我了。”

“他們告訴他了!天哪!聽到了嗎?他們告訴他了!”提斯揪著彪特的吊褲帶,漫不經心地將他晃來晃去,還把一只手指戳到那張黑臉上,“彪特,你一直往上飛,往上飛,就像國慶節放的煙花那樣子,然後砰的一聲——你就變成了爛煤渣,撒得滿天都是。那些發瘋的科學家其實什麽也不懂,你們全會死在他們手裏。”

“我不在乎。”

“那我只能替你高興了。你知道火星上面有什麽嗎?上面有怪獸,它們的眼睛像蘑菇那麽大,會跳出來吸你們的骨髓!你在雜貨店買的一毛錢一本的科幻雜志上面就有那些怪獸的圖畫,記得嗎?嘿嘿。”

“我不在乎,我不在乎,不在乎。”彪特看著身邊隊伍走過,唯恐自己落在後面。豆大的汗滴聚集在黑色的眼眉上,眼看他就要崩潰了。

“而且上面特別冷,又沒有空氣。你跌倒在地上,像一條魚似的彈來彈去,張大嘴拼命喘氣,卻還是慢慢斷氣……窒息……窒息……慢慢斷氣……你喜歡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