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插曲之二

垂掛在J型環頂端空調排氣管下方的工具儲藏吊艙裏,光線昏暗。平常這個地方就充溢著包裝泡沫和濕氣的味道,如今又增添了矽質潤滑油和恐懼帶來的惡臭。

一個平靜的聲音正在數落一樁樁過失行為。“我來簡單概括一下。你雇了幾個二流打手去跟蹤那孩子,進了一片死區,可他們還是在一座廢棄的住宅模塊單元裏把她給跟丟了。她當時正要去參加一個該死的聚會,但誰也沒想起來要去追蹤她的朋友,查清派對在哪裏舉行,更沒有趕到那裏。與此同時,你的另一幫代理人殺掉了她的家人,而這樣一來,你不僅失掉了與主要目標有關的所有線索,還讓她意識到自己有生命危險。告訴我,弗朗茨,一個十九歲的難民丫頭會怎麽施展詭計,從而騙過了兩個遠比她更專業的匪徒?還有,在一道通向減壓艙的應急氣閘裏,到處都是她的皮膚微屑,這是為什麽?”

對方停頓片刻,然後答道:“呃,您能相信嗎?其實全是趕巧了,才這麽倒黴。”接著是更長時間的沉默,“那兩個打手通過她的界面控制環來跟蹤她。是我的錯,我沒想到她接受過逃脫訓練。我本以為他們可以輕而易舉地實施跟蹤並盯住她,可當她關掉——”

鮑西婭·赫斯特督統嘆了口氣:“給我點兒光亮,賈米爾。”

維修艙內亮了起來。

“現在您要殺我?”弗朗茲問道。他看上去只是略微有點不安,就好像正在硬下心腸,準備接受一次令人不快的牙科手術。其實他並沒有選擇余地,鮑西婭的保鏢馬克斯幹活一絲不苟,已經把他結結實實地捆在了兩根錨梁上。

“那要看情況而定。”鮑西婭若有所思地用光筆的筆端輕輕敲了敲自己的門牙,雙眼死盯著他。接著,她眯起雙眼。“組織早有規矩,絕不容忍疏忽大意。”

弗朗茲張開嘴,似乎想說什麽,但又緩緩地閉上了嘴巴。他的額頭上,發際下方,有一滴汗珠在輕輕顫動。汗滴眼看越來越大,借著表面張力停留在原地——在重力微乎其微的情況下,汗水不可能滴下來。

“你後來又幹了些什麽?”她用一種近乎和善的語調問道。

“唉,我斷定她已經逃掉,有可能去投奔管理當局尋求保護,也可能離開殖民站去了別的某個地方。於是我就派布爾、薩莫和凱爾蓋朗出發,分別登上了隨後要飛往其他各殖民站的三艘離港渡船。我命令他們如果發現目標就實施例行的蒙蔽程序,同時我自己和艾麗卡去了當地警署,對他們的收容站進行傀儡化滲透,以防目標仍留在本地。由於我們整個系統只有一套傀儡包……”他的聲音越來越小。

“你手頭還有其他可動用的資源嗎?你只搜索了三班轉運飛船,而每艘船上只有一個人。這種部署是不是太薄弱了?”她的語氣簡直可以用溫柔來形容。

“我已經盡了全力。”弗朗茲的聲音變得緊張起來,“我這裏只有六名特工,其中還包括我自己!若想對單一目標展開連續七天二十四小時的跟蹤行動,這根本不夠,更別說執行全套滲透計劃或是清理任務了。您知道我為什麽要派雇傭打手而不是訓練有素的傀儡出馬嗎?幾個月來,我一直在請求增派後援隊,但上級只命令要我盡量利用好自己手頭的資源,而且還削減了百分之十的在編預算。您的團隊……”他又是欲言又止。

“你提出了請求。至少,上級已經知道情況了?”

“是的。”他小心翼翼地看著她,拿不準自己的請求到底提交到了哪個上級手裏。鮑西婭同他對視著,心中也在暗暗盤算。弗朗茲是中心站的常駐特工。身為站長,他曾參加過範內瓦·斯科特督統的行動,後來被留了下來。此人雖然很可疑,但他也是這裏整個系統中唯一的一名站長。這個系統錯綜復雜,眾多軌道殖民站圍繞著七角B區中心的棕矮星旋轉,形成了一條增生帶。他居然一開始就帶隊來到了正好存在問題的這座殖民站,也真是萬幸。如果他說的都是實話,當真出動全部六名工作人員在近五百座軌道殖民站和無數分站以及飛船中展開了大海撈針式的行動,那麽他確實是人手奇缺,急需支援。不過,斯科特督統一直在為自己的中央安全團隊傾注資金,窺探他在理事會中的各個對手。

鮑西婭盯著弗朗茲:“你該知道,我會調查此事。”弗朗茲也看著她,毫不畏縮,對馬克斯更是一眼也不瞧。如果他倒黴,馬克斯就會切斷他的脊髓,甚至會殺掉他,將他的記憶消除,讓他失去曾經擁有的一切,變成一片空白。“關於那個逃脫的小東西,你的手下發回報告了嗎?”

現在弗朗茲的臉上終於露出了表情:憤怒,甚至還帶有一絲毫不掩飾的抗拒之色。“如果您能放了我,給我一個機會去查清楚,我就能告訴您。”他惡狠狠地說道,“不然您還可以去問艾麗卡,或許您還沒有因為斷定她已經沒有用處而把她處理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