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船山之戰十年後 18

約翰娜很喜歡乘坐反重力飛行器,但有些時候——比如現在——就太驚險了些。她抑制住狂跳的心臟,看向艙室另一邊的行腳,“我們現在離地的高度還有多少?”

“別擔心,”他歡快地答道,“離著陸還早得很呢。”

約翰娜把身子探進昏暗的雨幕。他們飛行著——更準確地說,是滑翔和搖晃著——穿過幾百公裏的熱帶爪族領土。就在這場雨之前,她看到了一堆篝火——是在烹飪?在獻祭?她看不真切,也聞不到柴火的氣味,因此,她猜想飛行器至少離地還有一千米高。也許下面還是叢林,不過行腳聲稱自己聽到了爪族的尖叫聲。如果他們正在飛越的是一座城市,那肯定也跟斯特勞姆文明圈的城市一樣龐大。

飛行器晃晃悠悠地前進,幾近傾覆。在這趟旅途中,這種情況發生過好些次。行腳奮力維持著平衡。如果他失敗,他們就又得頭下腳上地飛行了。這回他成功地讓他們回到了正常高度。他們在黑暗中平靜地滑翔了好幾秒鐘,仿佛坐著的是艘正兒八經的飛船似的。

“事實上,”行腳說,“我們是在750米高度。”他的每一只眼睛都在打量不斷閃爍的顯示屏。光是看著這些都讓約翰娜頭疼,而在這趟旅途中,它們還不斷提醒著各種隱患的存在。這些年來,這艘飛行器的大部分船載傳感器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故障和失靈。如今唯一能看到地面影像的竟只剩下他們自己的眼球——還得打開窗戶,透過沒有被反重力維修裝置遮擋的那部分船殼往下看。

再飛不到十公裏,就能到達一個近乎安全的降落區域,沼澤也是在那裏逐漸匯入海洋。通常來說,只有位於同步衛星高度的軌道飛行器才能給出最合適的導航信息,但今晚他們並沒有使用它。

“你又在胡編數字了吧?”她問。

一顆狗兒似的頭顱轉向她這邊,鼻子碰了碰她的手。“嘿,”他說,“也就是編了個位數而已。”的確如此,如果他們飛得夠低,行腳就能聽出地面還有多遠。“有點兒不精確也沒關系,”他補充道,“我打賭內維爾和他的手下根本沒發現我們今晚不在熔爐峰。”

“嗯。”明天他們匆匆勘察一番,然後就全速趕回去。

“沒什麽可擔心的,”行腳說,“我們早該來這兒了。”

大雨如注,可天空幾乎無風,飛行器以每秒幾米的速度平穩滑翔著。行腳還聲稱艙室裏匯聚在他們腳下的雨水讓他更容易保持平衡了。

他們已經飛得很低。空氣中充斥著汙水和野獸的惡臭。這種氣味並不意外:爪族水手和熱帶佬的殘體述說過這世上最龐大擁擠的城市,這心智全無的都市能夠毀滅任何清醒的思維。它叫做“合唱之城”,不是沒有原因的。

“它們從沒有這麽吵鬧過,”行腳說,“暴民正在一起歌唱,聽起來它們過得很快活,只不過……呵,或許從不間斷的性愛真的存在。”

他們降得很低,約翰娜又能看到火光了,但這次被障礙物遮掩了大半,只有隱約的閃光,還有時不時出現的、令人窒息的滾燙煙墻。她看了看右邊,然後擡起頭,“行腳!那兒是不是有東西在飛?”

飛行器搖晃了一陣,行腳的兩個組件轉頭去看她所指的方向,“我什麽也看不見。不過,確實有些很奇怪的噪音。”

自從軌道飛行器恢復使用後,就有人嘗試持續監控整個大陸的情況——也包括爪族從未探索過的熱帶地區。問題在於,軌道飛行器的光學設備比普通光傳感器好不了多少,而且只有千米級別的地面分辨率——尚不如“縱橫二號”在十年前就開始使用的接近式成像系統。此時,他們的反重力飛行器應該已飛到了大河沼澤的河口處。爪族最密集的聚居地位於那兒——“縱橫二號”的圖像和航海傳說在這點上口徑一致。

神秘的光不見了,現在她發現左方有許多道忽明忽暗而且極其微弱的光。那是某種龐大靜止之物,在綿綿細雨中看不清形狀。

“我們目前高度四百米,正在前往沼澤過夜處的路線上。嘿,我有沒有跟你說,兩百來年前我曾經——或者說差一點就——在這兒度過了一整個十日?那是我離熱帶佬們最近的一次。”他又沉默下來,開始側耳傾聽,“那些家夥的吵嚷聲小下去了。我敢打賭這片沼澤往內陸延伸得比我們認為的還要遠。我們或許可以直接在這兒降落。”

“就算可以,也別降落,好嗎?”約翰娜說。

“呵,好吧。不過明天會很有趣的。就算大老板沒在這兒轉悠,也還有好多我一直盼望見到的東西,就算要為此搭上性命也——”

一陣巨響。飛行器翻了個跟鬥,一頭栽向地面。

“行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