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船山之戰十年後 6

拉芙娜花了許多時間去思考在“螳螂之兆”酒館裏那令她震驚的一席話。更準確地說,她沒法思考別的事。站在那些質疑者的角度來看,她說過和做過的一切似乎都變了樣子。

起先,孩子們都住在飛船山上的新城堡裏,離學院只有幾百米遠。年紀最小的那些孩子跟年長的兄弟姐妹們或關系親密的爪族住在一起。剩下的那些——已長大成人、開始組建自己家庭的孩子們——則居住在秘島,或是新城堡南部的一排排房子裏。

但拉芙娜仍住在“縱橫二號”飛船上——這件已經無法飛行的垃圾足有三萬噸重,卻擁有來自群星的科技。

在旁人眼裏,她肯定是個孤僻的瘋女人,盤踞在這個世界的權力巔峰上。

可我必須留在這兒!“縱橫二號”有座小型資料庫,而拉芙娜是個資料庫管理員。那座小型艦載資料庫囊括了無數爬行界種族的技術訣竅。從熔融鋼鐵到星際旅行,地球上的人類花了四千年時間,其中或多或少地走了些彎路。在隨後到來的戰爭和災難中,人類就和大多數種族一樣,多次把自己打回中世紀,還有幾次回到了新石器時代,有些星球甚至就此消亡。但——至少在人類種族幸存下來的那些地方——恢復科技水平的這段路不可能走彎。一旦考古學家發掘出資料庫來,那麽不出幾個世紀就會迎來科技復興。有了“縱橫二號”,她可以把恢復科技的時間壓縮到一個世紀以內。如果壞運氣靠邊站的話,完全可以壓縮到三十年!

那天下午,在“螳螂之兆”酒館裏,她發現壞運氣一直如影隨形。我為什麽一直沒察覺到?拉芙娜再三質問自己。孩子們總是有問不完的問題。這些年來,她和爪族不知給他們講述過多少次飛船山之戰的故事,還有之前的歷史。他們會在兇殺草地周圍漫步,親眼見證鐵大人殺死了半數人類孩子的那塊土地。但關於那場戰鬥的後半段,他們聽的都是拉芙娜一個人的講述:範如何阻止瘟疫艦隊,以及因此付出的代價。孩子們對這件事、對災難開始時自己父母的遭遇總是有許許多多問題。離開母星時,這些孩子還有家人和朋友陪伴,醒來時身邊卻只有眾多爪族和一個成年人類。他們擁有的只是她的一面之詞。愚蠢的拉芙娜,她還以為這樣就足夠了呢。

現在孩子們有了更多疑問。現在他們有了那個“災難研究組”。

離開“螳螂之兆”酒館的幾小時後,她和約翰娜以及傑弗裏(當然還有阿姆迪)又談了一次。約翰娜和傑弗裏是拉芙娜在這兒最先遇見的兩個孩子。十年以前,他們一起度過了驚心動魄的幾個鐘頭。從此以後,拉芙娜就覺得他們之間有種特殊的羈絆——盡管已經長成少年的傑弗裏仿佛失去了全部理性思考的能力。

災難研究組讓約翰娜很生氣——但她對傑弗裏更生氣,因為他沒把研究組最新的謊言告訴她。

傑弗裏毫不客氣地反擊道:“你想來一場女巫狩獵嗎,約翰娜?你想把所有相信災研組部分說辭的人都清除掉?那可是差不多所有人,你知道的。”他頓了頓,疑慮地朝拉芙娜那邊瞥了一眼,“我說的不是最惡毒的那部分,拉芙娜。我們都知道你和範是好人。”

拉芙娜點點頭,努力保持鎮定,“我知道。有些質疑在我看來也很正常。”沒錯,只是她太過後知後覺了些,“要是我能早點知道就好了。”

約翰娜低下頭,“很抱歉,我一直沒跟你談這些。災研組散播過一些非常無恥的謠言,不過,我和內維爾都覺得這種胡話大家很快就會忘掉的。這回他們的言論似乎更有組織性。”她瞥了眼傑弗裏。他們正在“縱橫二號”的艦橋上,這兒很適合進行這種小規模也非常私人化的會議。阿姆迪不見了蹤影,應該是藏在那些家具下面了。“你和阿姆迪顯然清楚災研組最近的言論有多麽下流卑鄙。”

傑弗裏想反唇相譏,但隨即勉強點了點頭。事實上,拉芙娜突然發現他露出了慚愧的表情。傑弗裏的頑固不亞於他姐姐,但他總是在毫無意義的事情上固執己見。他們的父母是超限實驗室的那場慘劇中最接近英雄的人。他們創造了奇跡,把孩子們帶到了這兒。等傑弗裏最後開口時,他的語氣變得柔和起來:“是啊。不過就像歐文說的那樣,最惡毒的言論總是通過另一個人轉達……通過像加儂·喬肯路德這樣的蠢人轉達。”

約翰娜搖搖頭,“你為什麽還跟那個廢物來往?”

“嘿!加儂在實驗室的時候就是我的朋友,你忘了嗎?我可以跟他聊那些老師不懂的事情。或許現在他的確是個廢物,可……”

約翰娜臉上的憤怒轉變為由衷的擔憂,“這太難以置信了,傑弗裏。突然間,災研組就成了真正的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