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崇禎四年的二十七個瞬間(十六)(第6/9頁)

——在他過去幾十年的驢友生涯裏,固然見識過不少人煙稠密、雞犬相聞的名城大邑,但更多的則是危機四伏、蕭瑟冷清的破敗鄉村。在那些偏僻的地方,只要離村鎮稍遠,土路兩旁的草就長得比人還高。各處都有野狗、狐狸甚至狼群在荒原裏徘徊,發出可怕的吠叫聲,時常從草叢裏竄出來傷人,留下許多狐仙狼妖和白骨精的傳說……但比起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盜匪,這些野獸甚至已經稱得上仁慈了。

然而在臨高這裏,寬敞的大路卻沐浴在明媚的陽光下,四周景物一覽無余,看不到多少草叢灌木,平坦的地方大多被開墾成了田地,山坡上只留下了竹子和雜木林,有的還種上了樹苗,其中不少還是果樹,絕對沒有一絲一毫凋敝破敗的蕭瑟之感。即使是道路兩旁,也栽種了許多椰子樹。

不過,讓徐霞客感到驚奇的是,在路邊還矗立著許多高大的木樁,被塗成漆黑的顏色。整齊地沿路排列,彼此之間用黑色的繩索連接。每個木樁上還固定著一些玻璃制造的瓶子。由於實在搞不清楚這些木樁和“黑繩”的用途,徐霞客只得向王明山打聽,但王明山對此也不怎麽清楚,只知道澳洲人似乎能夠用這東西來送信,類似於某種奇技淫巧的機關術……於是,徐霞客也只好把肚子裏的疑問壓在了心底。

雖然路邊的黑色木樁給人的感覺有點奇怪,但如此安詳愜意的田園風光,還是讓徐霞客感覺很是陶醉,可接著當牛車經過工業區的時候,之前那種悠閑的田園牧歌就完全消失了——風中隱隱約約的傳來有節奏的轟鳴聲和錘擊敲打聲。紅色的房屋象鋸齒一樣連綿著,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紅色磚砌的煙囪四處林立,黑色和白色的濃煙幾乎將天空遮蔽。河邊的堆場上,到處都是小山一般的礦石堆、煤堆,無數大小不一的麻袋、木桶、陶罐和木箱堆成巨大的堆垛,上面覆蓋著蘆席。高大的蒸汽鐵吊車喘著白汽,將這些貨物裝到河面上的駁船上,而水面上則滿滿地漂浮著煤渣和各種垃圾……各種刺激性的怪異味道在空氣中飄蕩,隱隱約約似乎有硫磺的氣味,嗆得徐霞客和他族兄一時間連連咳嗽,忙不叠的掩鼻。

……

牛車一路上走走停停,沿途不斷有人下車,也不斷有人上車。隨著時間的推移,道路兩旁的房屋人煙日漸稠密,商鋪也多了起來,在看到遠處一塊牌子之後,王明山就高聲招呼徐家兄弟:東門市到了!

到了東門市的公交換乘站,牛車上的乘客幾乎全走空了。徐霞客也挑著包裹,好奇地打量著這座陌生的繁榮城鎮。只見站外的空場上停著不少手推車、黃包車,周圍還有許多攤販、夥計和力工聚集著,很是熱鬧。一見有客人從公交牛車上下來,原本蹲著閑聊的,靠著打瞌睡的一幹人都來了精神,紛紛上來招攬生意:“……先生,要水果不?新鮮的澳洲種的雪梨,好便宜的啦!”、“……《臨高時報》!今天的《臨高時報》!有增刊啦!”、“……住店啦,臨高商務部評定三星旅社,客房臥具一客一換,沒跳蚤沒蟲子!身子乏了還有小姑娘按摩――有黃票的!”、“……廉價客棧優惠啦,預交一個月房費住一個半月!”

一片喧鬧之中,徐霞客十分警惕地護住自己的包裹,擠開人群走上大街:作為一個走遍大半個中國的老驢客,他深知任何府縣的車船碼頭,照例都是各種歹人出沒的地方:強盜、扒手和騙子,都喜歡在這種熱鬧地方做買賣,之前他在遊歷各省名山的時候,已經吃了許多許多的苦頭,差不多是久病成良醫了。

此時已是午飯時分,三人都是肚中饑餓,王明山便很熟絡地找了一家小飯鋪做東請客,招呼姓苟的老板上了三碗牛肉米粉,還額外要了幾道“澳洲菜”——熱騰騰的米粉端上桌來,只見微微發黃的米粉條漂浮在浮著油花的湯汁中,上面散放著牛肉片、酸菜、花生、蝦仁等配料,讓人一看就很有食欲。

而那幾道“澳洲菜”更是讓徐霞客眼界大開——他之前在江南老家見過不少“澳洲貨”,但“澳洲蔬菜”暫時還沒移栽過去:西紅柿炒蛋的味道酸甜可口,開胃又下飯。還有綠色的嫩豆莢,炒出來又甜又嫩。還有一朵朵象花一樣的蔬菜,有白色的,也有綠色的,白的硬酥,綠的爛軟,吃起來滋味各有千秋。

吃飽喝足、結賬會鈔之後,三人便分道揚鑣了——王明山要到幾家有來往的商號去收賬和下單子進貨,而徐霞客與徐仲昭則按照王明山的推薦,前去一家長期租房的官辦廉價旅店“為民旅社”落腳。

這“為民旅社”距離苟家飯鋪不遠,乃是一座紅磚砌成的三層樓房。外觀談不上如何美觀,猶如個盒子一般四四方方。墻面上倒是有不少窗戶,而且都裝著玻璃窗。不過這種“奢侈”對徐霞客來說已經是審美疲勞了――在別處罕見的大幅平板玻璃,在臨高卻是最常見不過的東西,也是“澳洲特色”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