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莫可非已經在這間超五星級的房間中度過了兩個不眠之夜。

窗戶鎖著,合金框架,防彈玻璃,即使破窗而出,窗台離地面還有近十米的距離,而且還有一道花園的鐵籬。

門口24小時有人把守,每天送三次飯,兩次水,房間自帶盥洗室,其他現代化電器一應俱全,只是除了燈火之外,沒有電力供應。

怕是擔心我自殺吧,莫可非這樣想到。

地毯、壁紙、家具全是純歐式復古風格,而且可以一眼看出,並非國內拙劣的仿造品,而真正是全手工制作的歐洲貨色。墻上掛著的名畫倒是仿造的贗品,米開朗基羅的《創世紀》,倫勃朗的自畫像,莫奈的晚期作品,相信真品在這世上也是絕無僅有的無價之寶。

這是一天兩夜來,莫可非目光停留時間最長的地方。這些畫讓她想起了與陳默逛美術館時的一幕幕情景,僅僅數周時間,即便最天馬行空的編劇,也難以想象現實竟會幻化到如此不可思議的地步。

或許,痛苦才是人生的常態吧,而快樂必定是短暫,她想起某位哲人如此說過。

天還沒有亮,她躺在床上,毫無睡意,昏黃的台燈打在那幾幅油畫上,影影綽綽。

她好生奇怪,這幾幅畫除了《創世紀》以外,其余的在藝術性和裝飾性上都不是很強,如果單純為了好看或者顯示品位,理應有更好的選擇。

晚年的莫奈,視覺嚴重衰退,白內障使他視線模糊,水晶體變黃則改變顏色感知。後來的作品越來越缺乏細節,滿是黃色、紅色與褐色,雖然滿目絢爛,卻雜亂無章。而倫勃朗的自戀,更是世人皆知,除了從年輕到年老創作的大量自畫像外,還時不時在自己畫中的群像裏軋上一角,跑個龍套。

莫可非突然想起一樁早有耳聞,卻從未親自證實過的傳言。她走到倫勃朗的自畫像前,仔細地觀察畫中兩只眼睛的瞳孔位置,看看水晶體旁的眼白部份是否對稱,仔細比對之後,她發現了一個明顯的事實,倫勃朗兩只眼睛的凝視點都不同,這表示他可能沒有立體的知覺。她不合時宜地小小興奮了一下,看來傳言是真的,倫勃朗果然是個斜視的“立體盲”,可說不定正因為如此,才造就了他對顏色異常敏感的感知,成就了一個劃時代的大師。

她突然悟出點什麽,打了個冷戰。莫非,歐陽睿之擺放的這些畫都有其內在涵義?比如,這兩幅畫都代表著人類視覺系統某種程度上的缺陷。那麽,《創世紀》又代表著什麽呢?

表面上看,上帝坐在漂浮的雲朵中,在小天使的歡樂護擁下,伸出右手食指,將“生命”傳到左側亞當的左手食指上,這便是創世紀中人類生命的由來。

僅僅如此嗎?莫可非陷入了沉思。

她注意到,畫中承載上帝的祥雲,形狀竟與人腦解剖圖中的左半球相仿,甚至連分開左前腦和左後腦的溝回都清晰可見,難道……?莫可非不由又仔細觀察起畫面來。上帝的手指與亞當的手指並沒有直接接觸,而是保持了一小段距離,難道這暗示著腦神經的工作方式?神經元之間的傳導並非如兩條電線,必須接觸才能導電,而是經由兩條神經突觸之間離子平衡狀態的破壞,才導致另一條神經的活化。

莫非歐陽睿之以此來喻指“啟示”的含義?

可現代神經科學家直到最近幾十年才了解的事實,五百多年前的米開朗基羅又怎麽可能知曉呢,難道他是超越時空的先知?這無論如何也太荒謬了。

莫可非使勁搖搖頭,她感慨歐陽睿之那瘋狂的偏執果然具有強大的感染力,連自己都差點鉆進了思維的牛角尖。這只是一幅畫,僅此而已,她告訴自己,可目光還是離不開那兩根無限接近的手指。

手指。手。

她突然想起了陳默送給自己的手表,莫可非沒有戴表的習慣,因此也沒有看表的習慣,早就把那塊表的事情忘記得一幹二凈。

她不由又細細端詳起那塊表來。粉色的表帶,粉色的表盤,細白的表針,指向5點13分,表的厚度竟有1厘米,對於女裝表來說,實在過分臃笨了。莫可非搖搖頭,在心裏暗嘆陳默的品位。

表盤上有字,她仔細辨認著,暗紅色,手寫體英文。

“Love inside”。

她笑了,想不到這麽老土的一個人,也有這麽直白的時候。她又回想起那天的情景,送表時的陳默,一改往日的玩世不恭,嚴肅、鄭重,甚至還有些言不由衷。莫非……

她又仔細地琢磨起那只手表,在表盤邊緣,除了調整時間的旋鈕,似乎還有個小小的按鍵。她輕輕一按,表面啪嗒一聲打開了,原來在中間還有一格暗藏的夾層。這個突如其來的驚喜讓莫可非眼前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