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生的故事(第3/23頁)

蓋雷在停車場等我。我倆繞過迷宮式的水泥障礙物,來到裏面放著那個“視鏡”的大帳篷前。帳篷外有一輛手推車,上面裝滿從大學語音實驗室裏借來的器材。全是好東西,這些器材我提前送來,供軍隊檢查。

帳篷外還有三台攝像機,支在三腳架上,鏡頭對準帳篷的窗口,拍攝裏頭發生的一切。蓋雷和我的一舉一動都會受到無數人的審查,其中包括軍隊的情報機關。除此之外,我們還必須遞交每日報告。在我的報告中,還必須包括一份評估:我認為外星人掌握了多少英語。

蓋雷撩起帳篷站,示意我進去。“進來看看吧,”他用馬戲團招徠顧客的口氣說,“神奇的生物啊,上帝創造的綠色地球上從來沒有出現過,包你大開眼界。”

“只需微不足道的一毛錢。”我嘟囔了一句,走進帳篷。這個時候,視鏡毫無變化,和尋常一塊半圓形玻璃相似。它有十英尺高,直徑二十英尺。視鏡前褐色的幹草地上噴了一道弧形白線,標出視鏡的激活區域。眼下這個區域裏只有一張桌子、兩把折疊椅,還有一條電源線連著外面的發電機。帳篷四周的支柱上懸著日光燈,發出低低的嗡鳴,和飛舞在熱浪中的飛蟲撲翅聲混在一起。

蓋雷和我對視一眼,動手把載著儀器的手推車推到桌旁。我們剛跨過那道白線,視鏡便開始漸漸轉為透亮,好像有人在那層暗色玻璃後面慢慢燃起一盞燈。視鏡給人造成一種神奇的縱深感,我感到自己可以一步步走進它裏面。視鏡徹底點亮後,看上去就像一個半圓形的房間,幾乎可以亂真。這是透視的效果。房間裏有幾個很大的東西,可能是家具,但沒有外星人。弧形後墻上有一扇門。

我們忙著把各種儀器連接起來:麥克風、聲譜儀、便攜電腦、揚聲器。我一邊忙著,一邊不時瞄一眼視鏡,知道外星人隨時可能露面。可即使這樣,一個外星人當真出現時我還是大吃一驚,跳了起來。

外星人有七根長肢,從四周向中央輻輳,軸心處掛著一個圓桶。整個形體極度對稱,七肢中任何一肢都可以起到腿的作用,同時任何一肢也都可以當作手臂。在我面前這一位用四只腿走動,另外不相連的三肢各自蜷在一側。蓋雷管它們叫“七肢桶”。

之前我看過錄像,可現在還是瞠目結舌。它的七肢上沒有明顯的關節,解剖學家推測它們可能直接由脊柱支撐。不管支撐結構如何,七肢桶們靠它們的七肢活動自如,驚人地輕暢流利。七條皺巴巴的肢腿上是“軀幹”,穩穩當當,像艘氣墊船。

七肢桶的身體周圍排著一圈眼睛,共有七只,沒有眼皮。它走到剛才從那裏進來的門口,發出一聲短促的、像濺水聲似的聲音,接著又回到視鏡裏的房間中央,後面跟著另一個七肢桶。這一系列動作中它根本沒有轉身。真怪,但完全符合邏輯:它身體各個方向上都有眼睛,任何方向對它來說都是“正前方”。

蓋雷一直注視著我的反應。“準備好了?”他問道。

我深吸一口氣,“差不多了。”我從前在亞馬遜河流域作過大量實地語言考察,但那時總能通過其他語言溝通。有時我的調查對象中有人懂葡萄牙語,我可以用這種語言和他交流,有時可以事先從傳教士那裏得到有關當地語言的介紹。現在,生平頭一回,我只能依靠一種語言作單向考察。這種事從理論上說來倒是簡單。

我走向視鏡,對方一個七肢桶作出了相同舉動。視鏡裏的形象清晰到讓我有點毛骨悚然的地步,我甚至能看清它灰色皮膚上的紋理:一圈一圈的螺紋皺起來,像燈芯絨。通過視鏡嗅不到對方的體味,整個情形於是更加怪誕。

我指著自己,緩慢地說:“人。”我又指向蓋雷,“人。”接著我挨個指著七肢桶,說:“你們是什麽?”

沒有反應。我又試了一次,然後再試了一次。

一個七肢桶用一肢指向自己,肢端四個指頭緊緊並在一起。算我走運。有些種族的人用自己的下巴示意,如果七肢桶也像那樣,而不是用它的肢,那我簡直無跡可循,也不知從何入手。我聽見一聲短促的振動音,看見它身體頂端一個褶皺的孔道顫動了一下。它在說話!接著它指向它的同伴,又發出一聲振動音。

我來到電腦旁。顯示屏上出現兩幅聲譜圖,代表兩個顫音,它們一模一樣。我標出一幅聲譜準備重播。我指向自己,重新說道:“人。”指著蓋雷又說了一遍。然後,我指著七肢桶,通過揚聲器播放出剛才標出的那一聲顫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