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3報復(第3/6頁)

他輕輕退開一段距離,然後才放開步子跑上霍倫郵政大街。

現在,他還不想回去睡。盡管他的疑問都有了答案,他的心還是怦怦亂跳。有些事情不對勁兒,這種心慌意亂的感覺提醒他,一定有什麽事情不對勁兒。

波可並不是唯一一個對他說謊的人。阿喀琉斯也當眾說謊。他在試圖掩蓋什麽事。他腦子裏一定有什麽詭計。僅僅為了與波可幽會?那為什麽要躲開尤利西斯呢?想要波可成為他的女孩,也不必這樣藏著掖著的呀。他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做,像別的無賴,那些歲數更大些的無賴那樣。當然他們一般不會要九歲大的女孩。這難道就是阿喀琉斯試圖掩蓋的事嗎?

“你保證過的。”剛才在碼頭上時波可對阿喀琉斯這樣說。

阿喀琉斯究竟答應過波可做什麽?這肯定是波可去找他的原因——要他實現承諾。但阿喀琉斯除了在家庭裏給她一個位置以外,還能給她什麽呢?阿喀琉斯什麽也沒有。

所以他一定是答應過波可不做什麽。不要殺她?那對波可來說,單獨去找阿喀琉斯談這個,豈不更蠢?

不要殺我,豆子想。對了,這可以作為一個承諾:不要殺豆子。

然而我的處境還不算最危險。雖然我提議殺掉他,但波可才是那個把他打翻在地,再踏上一腳的人。那個場面當然會永遠印在阿喀琉斯的腦子裏,時時刻刻糾纏他,也許夢中都擺脫不掉:他倒在街頭,一個九歲的小女孩踩在他身上,舉著一大坨煤渣,威脅要殺死他。像他那樣的跛子,在大街上無論怎麽努力也難以得到其他無賴那樣的地位。因此他練得忍耐力極強——他必須忍受長著兩條好腿的無賴們的恥笑,甚至最賤最蠢的無賴都看不起他。盡管他一向卑微,但他生命中最屈辱的一瞬間,還是被波可踩在腳下的那一刻,當時,有那麽多比他小的孩子在圍著看熱鬧。

波可啊,你才是他最憎恨的人。你才是他早晚要抹去的痛苦記憶的根源。

很明顯,阿喀琉斯今天說的全是謊話。他並不是去躲避尤利西斯。他最終會壓倒尤利西斯的——說不定,就在明天。面對尤利西斯時,他正氣凜然。你殺了波可!他會厲聲呵斥。而尤利西斯會像一個嘴角淌口水的呆瓜,他沒辦法在這種時候矢口否認自己到處吹過的牛皮。

這個該死的阿喀琉斯,太狡猾了。而且那樣能忍,直等找到一個替罪羊才下毒手。

想到這裏,豆子立刻轉身往回跑,他得去提醒波可。豆子用盡全力,拔足疾奔,一直不停地跑向碼頭。

但是,在波可和阿喀琉斯會面的碼頭上,現在已空無一人。

豆子無望地四處尋找。他想放聲喊叫,但那樣做實在不明智。就算阿喀琉斯最恨的人是波可,也不等於他就放過了豆子,盡管他接受過豆子奉上的面包。

或者只是我在發神經,把所有事都想岔了?他剛才親熱地摟著她,不是嗎?她是自願去的,不是嗎?男女之間的事我還不太懂。阿喀琉斯是個家長,一個保護者,不是殺人犯。是我故意往那方面想,是我在設想他會殺害一個毫無防備的人。阿喀琉斯是個好人。我才是壞蛋,我才是罪犯。

阿喀琉斯懂得愛,而我不懂。

豆子走到碼頭邊,目光越過河道。水面被一層緩緩漂移的薄霧覆蓋著。河對面遠處的岸上,布姆吉斯大街上燈火閃爍,像聖誕節的彩燈。波浪輕輕吻著碼頭邊的樁子。

他的眼光慢慢收回到腳下的河面。有什麽東西漂在水上,正隨著波浪一下一下地撞擊著碼頭。

好一陣,豆子盯著那東西發懵。其實看第一眼時他就明白,自己一直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只是他不願意相信眼前的一幕。那是波可。她已經死了。甚至不需要有人證實,街上的每個人就會確信是尤利西斯犯下了這樁謀殺案。

豆子呆呆地立在那裏,看著下面的河水,他意識到自己現在只有兩種選擇:要麽把這事說出去,就在此刻,一分鐘都不能耽誤,去說給所有人知道;要麽永遠緘口不言此事,因為阿喀琉斯只要察覺到一絲異常,就會毫不猶豫地盡快除掉他。他可以簡單地解釋:尤利西斯又下殺手了。這樣一來,在他殺尤利西斯的時候,他甚至可以聲稱是為兩個家人的死亡討還公道,而不是一個。

不用再想了,豆子能做的就是保持沉默。月光下波可翻轉向上的臉清晰如畫,但豆子必須假裝從沒見過這具漂浮在河裏的屍體。

她太蠢,蠢得看不出阿喀琉斯的詭計,蠢得相信他說的一切,蠢得聽不進我的勸告。我也一樣蠢,竟然拔腿走開,而沒有揚聲示警。也許這樣做就能救她一條命:旁邊有一個證人,而且阿喀琉斯別想追上。他沒有把握將證人與波可一塊兒殺掉,就不敢對波可貿然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