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舒瓦茲(第5/12頁)

“你說的是真的?”我問道。

“你不是被巖石送到山頂了嗎?”

我躺下來,仰望著天空,天空湛藍,沒有一絲雲彩。“你們是怎麽學會和巖石……”我說不下去了,那些字眼在嘴邊打轉,但如果吐出來,卻讓我覺得自己很蠢。

“你覺得羞愧。”他說。

“說得沒錯。”我回答道。

“你還是個孩子,但跟巖石對話再簡單不過了。巖石很大,大到你能立刻就領會他的意思。我們的孩子們都是先學習如何跟巖石溝通的。”

“學習?”

“當他們還是孩子時。而現在,沒人會死,我們也不需要增加人數。不是嗎?我們中的一部分人選擇永遠當孩子,這樣那些選擇當年長者的,會感到開心。當然,我和我的同伴們覺得整日思考不如到處玩耍。”

如果我還好好地待在穆勒家族的城堡裏,而有人來跟我說了這麽一個故事,我會開懷大笑,會嘲笑講故事的人不通世事,甚至雇他當我的禦用小醜。但我已經爬上了山頂,已經喝過了從地底冒出的泉水,而我的身體也已經被治愈了。

“那就教教我,赫姆特。”我說道,“我想和巖石對話。”

“碳很精細。”他說,“它是萬物之源,它構成奇怪的鏈條,它比巖石要軟,但卻能構成微小的生命。巖石生長在那些繞著太陽轉的星球中,所以巖石的聲音很大,碳的聲音則小得多。要跟碳對話,可得費好多心思了。”

“但你跟我的身體說話了。”

“我們找到了你身體出錯的地方,就在你體內最長的那條鏈上。我們教它們怎麽改變自己,讓它們把原先不完整的地方長完整,不去動那些本就完好的。你的鏈有點不太一樣。我們還以為你也能跟碳對話,所以才有那種奇妙的自愈能力。我們就沒有,如果受傷了,只能一個一個地跟傷口對話。我們喜歡你的鏈條上跟自愈能力有關的部分,所以我們相互修改了一下。現在我們也能像你一樣自己愈合了。”

穆勒家族視若性命的秘密就到此為止了。我苦笑著說:“為什麽之前你們沒這麽做呢?”

“我們並不怎麽跟碳鏈對話,它們很精細,對話不好時還會造成問題,所以我們通常只做幾個微小的改變。為了感謝你帶來的改變,我們決定幫你重生。”

天色將晚,而我們還像鳥兒一樣坐在山頂上,這懸崖是我們返回下方塵世的唯一道路。“重生,那是什麽?”我問道。

“開化的人們殺生是因為他們為了活下去,不得不獲得能量。因此,他們必須殺死植物和動物才能獲得能量。因為每日都在殺生,所以他們不會尊重任何其他生命。”

“那你們呢?”

“我們是野蠻人。我們獲得能量的方式和那些植物一樣。”他指向天邊仍在發光的太陽,它正垂至西側的群山中,眼看著就要落下。

“太陽。”我說。

“所以,你不會感到饑餓。”他說。

我們就這麽說個不停,直至暮色四合,我了解到舒瓦茲獲得了怎樣的成就。一個地理學家,落入了這個地理學的天堂。她的子嗣們和她一樣,尊重巖石,並由此更深刻地理解了巖石的木質,而後覺醒。他們不只看到了這片大地的本質,更看到了物質的本質,由此獲得了改變這些本質的能力。他們所使用的這種語言神秘而不可捉摸,但並非不可掌握。他們甚至明白了DNA的原理,連穆勒的專家都無法像他們這樣信手操作DNA。

而獲得這些知識的代價就是回歸原始。他們不使用工具,不建造家園,不留下文字。如果他們都死了,來到這裏的考古學家們,將毫無發現。他們只會以為自己找到了一些淒慘的、毫無智力可言的人形野獸。

“我要怎麽才能跟巖石對話呢?”我問道。

赫姆特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你必須從這懸崖頂上跳進面前的黑暗裏。”

他聽起來不像在開玩笑,但那是不可能的啊:“我會死的!”

“你認為你會死。”赫姆特說道。他的表情隱藏在黑暗中,讓人弄不明白是不是在開玩笑,“但你必須趕快,‘異議之月’幾分鐘內就要升起來了。”

“自殺就能讓我跟巖石對話了嗎?”我試著把這當成一個玩笑,但赫姆特沒有笑。

“你曾經殺過生,蘭尼克。”他說道,“你必須自己站上祭壇,讓他評判你是否無辜,是否心中並無殺戮,如果沙子溫柔地接納了你,巖石就會向你敞開心扉。”

“可是……”我適時地閉上了嘴,只因為我不想說自己很害怕。為什麽我要害怕呢?那時我並不確認,甚至現在我也不完全相信那些審判啊什麽的。

但我害怕。我害怕是因為相信他所說的一切,而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無辜。我曾熱衷於戰爭,盡管在穆勒時,我沒有在戰場上殺過人,但在星爾的船上,我殺了一名水手;進入庫庫艾的森林前,我殺了兩名穆勒的士兵;離開埃裏森時,我殺了兩個埃裏森士兵;在逃離納庫麥時,我還殺了不少人。為了自衛,我不得不殺死他們。但在殺戮之後,我不也因為噴湧而出的勝利感和力量感而迷醉嗎?這和喜歡殺戮有什麽區別?我和父親一同參詳過家族的戰略規劃,自小就夢想著成為穆勒大人,一展雄圖大略。我心底熊熊燃燒著對征服的渴望。那麽,像這樣一個開化了的人,沙子會像赫姆特說的那樣接納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