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在煙霧繚繞的大屋子裏,盡管比靈是在喊叫,但聲音聽起來依然很沉悶。迪爾娜聽到相同的話又開始重復時,嘆了一口氣:“那個見鬼的歷史是我們的敵人!每次有事情要投票時,霍普就扯出歷史,然後說,‘這不是詹森的處理方式!這不是卡波克的處理方式!’哦,我說,誰他媽的在乎他們怎麽處理?”

迪爾娜把她膝上的木塊當成比靈的腦袋,狠狠地雕了下去。他們每天晚上在這小酒館裏開會,這會議真是蠢透了。住在斯蒂波克灣的每個人都早就同意他們必須和天堂城徹底分開。法律不再貼近現實——這裏的事情和那邊不同。但是比靈的憤怒什麽用也沒有,它只是強烈地感染了其他人。

她注意到,甚至連斯蒂波克都專注地看著比靈。但她非常懷疑斯蒂波克是在分析,而不是在聆聽。斯蒂波克當然不會被比靈的言論感動或震撼!但迪爾娜還是一樣懷疑,比靈正在做的事是不是正符合斯蒂波克的期望?

“歷史只是一些紙!只是紙,就這樣!它可以燒掉!如果有障礙讓我們無法在這裏制定自己的法律,我要說,燒掉它!”

哦,真聰明,迪爾娜想。重點是要贏得我們的獨立,就像斯蒂波克翻來覆去說的那樣,但不能失去我們的相互依存。她默默地在心裏問,如果河那邊的人開始恨我們,那我們要去哪裏獲得銅、錫和黃銅呢?還有紙、墨水和面粉。河這邊沒有一條小溪能提供足夠運作磨坊的動力。但是如果讓比靈為所欲為,我們現在就得跑過河去,燒掉歷史,然後想出什麽辦法來勸說他們仍然友善地讓我們獨立,並且繼續交易。

她旁邊的椅子在地板上摩擦出了聲音,她擡起頭,看到斯蒂波克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老哲學家要來聊天了?”她問。

“老,”斯蒂波克說,“那不是因為年歲,而是因為擔憂。”

比靈的音調升到了最高點:“怎麽投票真的重要嗎?只要我們擁有船只,我們就可以決定在河這邊能強制執行什麽法律!”聽眾當中傳來幾聲醉醺醺的歡呼。

“那是個蠢貨,”迪爾娜說,“哪怕是你第一個指出,擁有船只的人就能制定河這邊的法律。”

“比靈有一點過於憤怒了。”斯蒂波克說。

“就像偉大的斯蒂波克常常說的那樣,”比靈喊道,“當你拒絕政府之後,就不再真的受它管轄了!”

“這是偉大的斯蒂波克常常說的嗎?”迪爾娜微笑著問。

“我真心希望沒人再引用我的話,”他看著她手上的木頭,“你在雕什麽?”

“給維恩路一個富裕的怪老頭弄的手杖頭。維恩的兒子之一,他覺得一丁點青銅能買下任何東西。”

“能嗎?”斯蒂波克問。她大笑起來:“幾乎沒錯。”

斯蒂波克靜靜地坐著,審視著屋裏,“乎姆還沒回來?”

“你知道那是什麽狀況,一旦你開始走親戚……”

“今天晚上,乎姆和他父親會處在一個屋檐下。你覺得房子會燒起來嗎?”

“很有可能。”迪爾娜說著,但她沒有笑。

“維克斯和他在一起?”

“我想是的。”她說。突然間,斯蒂波克用力抓住了她拿刀子的手。

“迪爾娜,乎姆知道了。”

她沒忍住倒吸了一口氣。該死,她想著,試圖掩飾自己的反應。該死,現在他的懷疑被證實了,無論他懷疑的是什麽。“乎姆知道什麽?”她徒勞地想要裝無辜。

“我說乎姆知道了,別人怎麽想無關緊要。我只是在警告你,迪爾娜。乎姆太愛你了,不會為此有任何舉動。除非你離開他。如果你離開他,你就必須殺了他。”

“你在說什麽?我沒有想要離開乎姆。這是什麽怪念頭。”

“很好。”斯蒂波克說著,放開了她的手腕。

“去你的吧。”迪爾娜說。

“你是個白癡,”斯蒂波克說,“河這邊沒有任何人比乎姆更像個男人。”

“關於像個男人這一點,”她怨恨地說,“你又知道什麽?”

“我知道的夠多了。”他說完,站起來走了。迪爾娜盡力想迫使顫抖的雙手準確地雕刻,但她不能,於是她也走出了酒館。

她沿著臟兮兮的土路走向她和乎姆婚後一起居住的房子。它現在比過去精致多了——富裕給它增添了發展的養分,但最初的小屋還在那裏,現在它是一間裏屋。

她走進去,忽然覺得疲憊刻骨,她希望自己能夠睡著,然後在另一顆行星上醒來,就像斯蒂波克說人們過去曾經做的一樣。一個瘋子。這麽多年來,我們追隨著一個瘋子,難怪我們都在做些瘋狂的事。

房子裏面很幹凈,食櫥很滿。作為一個溫和但缺乏創新精神的人,乎姆算是個養家好手。她出售自己的雕刻,是為了讓人們欣賞她的作品,而不是因為他們缺錢。乎姆的工作很符合他的風格——挖出小樹苗,再把它們種好,然後賣出果實。他只需要種植一次,就可以永遠收獲下去,要做的只是時不時剪剪枝。他的果園從天堂河一直向內陸擴展進去好遠。馴服樹木,乎姆覺得他可以馴服任何事物或任何人。只除了我,她苦澀地想,只有我無法被馴服,無論我多麽想被馴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