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家園 43 第一地堡

夏洛特回到了那個鐵箱子裏。一個箱子,只是沒有寒冷,沒有窗上的嚴霜,也沒有深埋在她血管中的那些亮藍色管子。眼下的這個箱子,在失去了這些東西的同時,也失去了進入甜美夢鄉或是從噩夢中驚醒的機會。它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鐵皮箱子,只要她一翻身,便會凹下去一塊,還會吱吱作響。

她已將無人機發射器變成了一個整潔的家——一個低矮得不能坐起身來,暗得伸手不見五指,安靜得能夠聽見自己思考聲音的鐵箱子。有兩次,那些人前來搜索她時,她都躺在這裏邊,聽著靴子敲擊地面的聲音在門的另外一頭響個不停。那天晚上,她便一直待在升降機中,等待他們回來。不過話又說回來,想必還有許多樓層需要他們鬼鬼祟祟地搜尋。

過不了幾分鐘,她便會翻個身,徒勞地想要讓自己更加舒服一些。她曾去過一次洗手間——實在是憋不住了,害怕會解決在工裝當中。

在大廳的另外一頭,她篤定他們並沒有發現那台無線電。她有些期待它已不在那兒了,包括唐納德的那些筆記,但這一切全都好好地躺在塑料布下面。猶豫了一會兒,夏洛特抓起了那些文件夾。它們實在是太珍貴了,容不得有任何閃失。她匆匆回到了她的箱子裏,將所有東西都推到一角。蜷縮起身子,她再次想起了靴子落在哥哥身上的畫面。

她想起了伊拉克,想起了那兒的漆黑夜晚,想起了自己躺在架子床上,男人們來來去去,上崗下崗,低語聲、彈簧的嘎吱聲響個不停時的樣子。漆黑的夜,遠比天空中的無人機更加叫人六神無主。軍營就像是死寂夜空下的一個空曠停車場,腳步聲在遠處起起落落,而她,則找不到自己的車鑰匙了。藏在這個小小的發射艙中便是這樣一種感覺,好像是半夜三更睡在一個漆黑的停車場中,睡在一群男人中間,在想醒來時到底會遇見什麽一樣。

她睡得很少。將一只手電筒夾在臉頰和肩膀之間,她瀏覽著唐納德的那些文件夾,希望這枯燥的閱讀能夠給自己帶來一絲睡意。寂靜中,無線電上的那些只言片語再次回到她的腦海中。又一個地堡被毀滅了。她聽到了他們那慌亂的聲音,那些關於外面的大門已被打開以及哥哥所說的讓那些人灰飛煙滅的氣體的匯報。她聽到了茱麗葉的聲音,聽到她說所有人都死了。

在其中一個文件夾中,她找到一張小小的地圖,上面畫著一個個圓圈,許多都已被劃掉。夏洛特知道,每個圈裏邊都住著人。而此刻,又有一個圈空了,又有一個叉被畫上。唯一的不同,便是夏洛特也同自己的哥哥一樣,覺得同那裏邊的人似乎有了某種聯系。她同哥哥一起在無線電上聽過他們的聲音,聽到過唐納德反復斟酌同他們的聯系,聽到過他說這個開放的地堡正在幫他存取他們電腦中的數據,以便弄明白到底出了什麽事。有一次,她曾問他為何不試試同其他地堡聯系,他說那些地堡的負責人並不可靠。他們有可能會出賣他。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哥哥和這些人全都在反叛,而現在,他們全都不見了。這,正是反叛者的下場。此刻,只剩下了夏洛特,獨自面對黑暗和死寂。

她刷刷翻動著哥哥的那些筆記,卡著手電筒的脖子已經開始有些痙攣。鐵箱子中的溫度漸漸升高,衣服下面已經開始出汗。她無法入眠。這個地方,同他們曾將她放進過的所有箱子都不一樣。而且她看得越多,越是理解哥哥那些永無休止的踱步以及想要做點什麽的欲望,也有了一種想要給那個把他們陷在這兒的系統畫上一個句號的沖動。

她在飲食上十分節制,一次一小口。她在裏邊似乎待了好幾天時間——其實,也有可能只是數小時而已。等到再次不得不去廁所時,她決定偷偷溜到大廳另外一頭,再次試試那台無線電。想要小便的急切,在想要知道那邊究竟怎麽樣了的迫切感的催動下,愈發叫人急不可耐。那邊有幸存下來的人。第十八地堡的人竟然翻過了那些山頭,到達了另外一個地堡。幾個幸存下來的人——可他們到底能夠堅持多久?

她沖了廁所,靜聽著水箱再次蓄水時頭頂水管中傳來的汩汩聲。機不可失,她去了無人機控制室,並未開燈便揭起了無線電上的油布。第十八地堡的頻道上只有靜電聲。第十七地堡的頻道上也是一樣。她一連調了十幾個頻道,直到聽到聲音了才確定無線電依然在工作。回到第十七地堡的頻道,她等在那兒。她知道,自己可以就這樣一直等下去,等到他們前來找到自己。墻上的掛鐘顯示剛剛過了三點,正是夜深人靜的時刻,她覺得正好。這個時候,他們想必已沒在搜尋自己。不過,也有可能已沒人會再守在無線電前,等待著她呼叫。不管怎樣,她還是按下了麥克風上的按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