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出去 19 第十八地堡

茱麗葉站在氣閘室當中,四下裏滿是氬氣被充進來的嗤嗤聲。防護服被壓得緊貼在肌膚上。上次被送出去時的恐懼已蕩然無存,但她也感覺不到能讓許多人自願走出去的那份誘人期冀。在懵懂的夢想及難以自拔的忐忑之間遊蕩著的,是一份想要了解這個世界的渴望,抑或是想要使其變得更好的憧憬——若是有可能的話。

氣閘室中的氣壓越來越強,防護衣上的褶皺將她身上的每一處傷痕都細細地尋了出來,猶如上百萬根鋼針一齊溫柔地刺向了肌膚,身體上每一處的敏感皆被觸發。似乎,這氣閘室不曾忘卻,依然還記得她。

預先掛在四壁上的透明塑料布開始窸窣作響,被壓得緊貼在管道以及那條用來從事準備工作的長凳上。要不了多長時間了。此刻,若她心中真有所想的話,那也只能是興奮,只能是松了一口氣的感覺。一個漫長的項目,終於到了收尾的時刻。

她掏出胸前的一個樣品罐,“啪”的一聲打開蓋子,收集了一些惰性氬氣,以備參考。剛擰緊蓋子,她便聽到外面那扇大門傳來“砰”的一聲響,沉悶而又熟悉。地堡通向外面世界的門,就這樣緩緩滑開。一縷白煙過處,高壓氬氣立刻向前湧去,阻住了外面侵入的空氣。

白霧膨脹了開來,在她周圍絲絲纏繞,推著她的後背,催著她前行。茱麗葉擡起一只靴子,跨過十八號地堡那扇厚重的大門,再次來到了“外面”。

斜坡如故,一條水泥甬道向上斜伸,越過了她這猶如活死人墓的家的最後一道坎,朝地面延伸。堅硬的塵土在甬道兩側堆成了兩面泥墻,墻上滿是雨水侵蝕後的印記。那扇厚重的大門“砰”的一聲在身後合攏,潰散的白霧朝著烏雲升上去。茱麗葉開始沿著緩坡向上走去。

“你還好嗎?”

盧卡斯那溫柔的話語聲傳進了她的頭盔。茱麗葉微笑。能有他陪著自己,感覺真好。她將拇指和中指一碰,打開了頭盔中的話筒。

“這斜坡上還從來沒死過人呢,盧卡斯。我完全沒問題。”

他呢喃著向她道歉,茱麗葉臉上的笑容綻放開來。身後能有這樣的後盾,出來冒險完全就是另一碼事——同當初被放逐時那眾人側目、無人敢看的情形不可同日而語。

來到坡頂,茱麗葉頓時有一種真切的感覺。沒有了顯示屏的數碼謊言,她篤信這才是人類應該看到的景象:大片的墻壁,憑空消失;蒼涼的大地朝四面八方綿展開去;一望無垠的天空上,濃雲滾滾。她突然有了一種很想上前去好好探尋一番的沖動。身上的每一個毛孔似乎都充滿了這樣一份渴望。她先前曾來過這兒兩次,但這一次同那兩次全然不同,因為有了目標。

“取第一份樣品。”她捏著指尖,說道。

她從防護衣上又掏出來一個小罐。所有的物件上面,都標注好了數字,同出來清洗鏡頭時一樣,只是步驟變了。一周又一周的訓練,為的都不過是眼前這一刻。地底的掘進同地上的冒險雙管齊下。她打開樣品罐的蓋子,將它舉在頭頂,口中從一數到十,隨即旋緊蓋子。罐蓋透明,罐內的兩個密封墊圈沙沙有聲,底部則貼著兩條耐熱膠帶。茱麗葉將蠟質密封膠沿著蓋沿封牢,阻絕了外面的空氣,隨即將罐子放進了腰上的口袋內,同在氣閘室中采來的樣品放到了一起,封好了袋口。

盧卡斯的聲音帶著雜音又從耳機當中傳了過來:“我們已經用火將氣閘室給燒過了一遍,等稍涼一些後,尼爾森便會進去。”

茱麗葉轉過身,面對著監測塔,很想擡起手,同擠在餐廳中、正通過墻上的大屏幕觀看自己的那數十名男女打個招呼。但最終,她還是將這個念頭壓下,低頭看了看胸前,凝神思慮自己接下來該做什麽。

土樣。她拖著腳步,離開了坡頂和監測塔,朝一片想必有幾百年未被人踩踏過的泥地走了過去。她跪在地上,用淺淺的容器舀起來了一些塵埃——內衣緊緊地貼著皮肉,裹得雙膝隱隱有些發麻。地面上結了一層厚厚的硬殼,很難挖下去,她只好又攏了攏地表上的一些塵土,裝進了樣品罐。

“地表樣品采集完畢。”她掐著指頭說,隨即將罐蓋小心翼翼地擰上,將罐沿的封蠟壓緊,放進了她另一條腿上的袋子中。

“還不錯。”盧卡斯說。他這話更多的是想鼓勵一下她,可茱麗葉聽到的卻是滿滿的擔憂。

“接下來采集深層樣品。”

她雙手握牢工具,將螺旋狀的一端緊緊壓在地面上,一圈圈轉動手柄,同時將全身的重量都壓到雙臂上,好讓工具上帶刃的一端旋進堅硬的泥土中。為了操作方便,她還在工具的一端橫向焊了一條鐵杆,將其做成了一件丁字形工具,即便是戴著臃腫的手套,操作起來也絲毫不成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