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 4(第4/7頁)

他在那件滿是汗漬的皺巴巴的襯衫外面又套了件皺巴巴的上衣,闖進了皇宮飯店。立刻,一個身穿和服的清秀姑娘迎了過來招呼道:

“是田所先生吧,請到這邊來……”

大廳裏站滿了外國遊客、商人模樣的人和為參加什麽晚會而盛裝打扮的年輕姑娘。田所博士剛從這些人中間穿過去,就從高出大廳一級台階的酒吧裏面走出來一個身材魁梧穿黑西裝的青年,他向田所博士彬彬有禮地鞠了一躬,說:“恭候光臨,請。”

順著青年所指的方向一看,一個瘦骨嶙峋的老人正一動不動地坐在輪椅上。盡管天氣十分炎熱,他的膝蓋上仍搭著一條毛毯。

“幸長呢?”田所博士轉身問那個高個青年,但那青年早已不知去向了。

“是田所吧。”老人的嗓音出人意料地洪亮。他那兩道淡淡的卻依然神采奕奕的目光,從花白濃密的雙眉底下凹陷的眼窩深處發射出來,直射向田所博士的臉。那張笑容可掬的窄臉上皺紋交錯,布滿褐斑。

“果然不錯,有些地方還是長得很像。我認識你父親,是叫田所英之進吧?他可是個倔強的小子啊!”

“您是?……”田所博士有些驚愕地盯著老人問道。

“坐吧。”老人一邊咽下堵在喉頭的黏痰,一邊說,“叫什麽名字都無所謂了。就是告訴你我姓渡,你也不知道。可我已經一百歲出頭了,到今年10月整整一百零一歲。醫學進步了,總不讓我們這些老人閉眼睛。本來就任性,隨著年紀的增長,就更加任性了。隨著知道的事越來越多,也隨著接近人生的尾聲,早已無所畏懼了,人也變得越發放肆。今天請你來,也正是我在這兒倚老賣老啊。想問你一件事,可以告訴我嗎?”

“什麽事?”田所博士不知不覺坐了下來,擦著汗珠。

“有件事始終讓我放心不下……”老人銳利的眼光逼視著田所博士,“你可能會覺得像是三歲小孩子問的問題,但它卻是我這個老人的一塊心病呀……就是那群燕子啊。”

“燕子?”

“是啊。以前,燕子每年都來我家房檐絮窩,已經有二十多年光景了。說起來,是去年5月來絮的窩,也不知為了什麽,7月就飛走了,剛生下的鳥蛋也扔下不管。今年呢,終於沒有再飛來。左鄰右舍統統如此,這是怎麽回事呢?”

“原來是燕子啊…… ”

“是的,不僅府上,全國到處都如此。這兩三年,飛到日本來的候鳥也在急劇減少。鳥類學者說是因為什麽地磁變動,氣象發生變化的緣故,但我覺得不只如此。從去年以來,飛來的燕子只是往年的一百二十分之一。不只鳥類,就是洄遊魚類的數量,也正在發生很大的變化。”

“噢……”老人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是將要發生什麽事情的先兆嗎?”

“目前還不能說什麽。”田所博士搖了搖頭,“真是還不能說什麽啊。我就是努力想把這個東西搞清楚。雖然有一種茫然的恐怖,但還是講不清楚啊。”

“知道了。”老人咳了一聲,“另外還有一件事,也想問問你。對科學家來說,最重要的是什麽?”

“敏感。”田所博士毫不遲疑地回答。

“嗯?”老人把手放在耳旁,又問了一遍,“剛才你說什麽來著?”

“我說的是‘敏感’。”田所博士斬釘截鐵地說,“也許您覺得奇怪,對於科學家,特別是自然科學家來說,最重要的是敏感。感覺遲鈍的人絕對成不了偉大的科學家,也不會有偉大的發現。”

“好了,明白了……”老人用力地點了點頭,“那麽,今天就談到這兒吧……”

高個青年神不知鬼不覺地又出現了,點了點頭,輕輕地推動輪椅。那位穿和服的姑娘和推輪椅的青年的背影,從田所博士那驚呆了的視線中慢慢消失了。

待他回過神來,舉目四望,仍不見幸長副教授的蹤影。侍者喊著田所博士的名字走了過來,田所博士抓住侍者剛要問什麽,他卻遞過一張字條,是幸長副教授寫來的。

“謹致歉意,一切容後面稟。”


一星期後的某個晚上,一個面孔曬得黝黑的中年男子,突然造訪了田所博士的研究所。

“聽說你們正在找深海潛艇……”這個來歷不明的人單刀直入地說道,“法國的‘克爾馬狄克號’怎麽樣?潛水深度在一萬米以上。”

“你剛才問怎麽樣,這是什麽意思呢?”田所博士緊鎖雙眉問道,“我倒是喜歡用日本貨……”

“不是包租,我的意思是把它買過來,然後借給你們用。”那男子說,“國際海洋教會的工作,您放一放,不礙事吧?您同他們的一系列和約結束後,我們希望您不必馬上——而是逐步地與對方斷絕關系。然後,把這個研究所原封不動地交還給他們,您看怎麽樣?其實,我們也知道,國際海洋教會不過是替美國海軍的海洋調查部遮掩向你們提供研究費的一個幌子而已。我們也是清楚這一點才決定對你們提供調研經費的,只要您需要,數額不限……成員也可以由您一手挑選,只是保密措施,希望能夠交由我們負責。您過去曾為了日本的利益,替我們大家防止了一起機密泄露到國外的事故,我想今後您也會為了日本的利益,協助我們做好保密工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