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人猿(第2/3頁)

在埃裏克上一次飛向太空之前,克麗絲汀又有了一批新的“畫作”——她還聲稱自己已經進入“方正”時代。“尊貴的來賓們,你們要知道,”她對我們解釋說,“那些老舊的長方形油畫已經過時很久了——它們與如今的太空時代格格不入。在外太空,上與下,水平與豎直,已經沒什麽區別了,所以在現代畫的構圖中,不應該再讓一條邊長於另一條邊。為了追求完美,各邊的長度應該保持一致,無論你怎麽掛,效果都完全相同——目前我正在朝這個方向努力。”

“聽起來很合理。”埃裏克圓滑地說(畢竟,準將是他的上司)。等我們的女主人走遠了,他又加了一句:“我不知道克麗絲汀的畫掛的方向對不對,我只知道它們壓根不配掛到這面墻上。”

我表示同意。結婚以前,我在一家藝術學院上了幾年學,自覺在畫畫這方面也算有些造詣。我已經給足了克麗絲汀的面子,也該叫她長長見識了。我想起了自己的畫布,它現在還塵封在車庫裏呢。

“你知道嗎,埃裏克?”我有些促狹地說,“只要我肯教,朵卡絲都能畫得比她還好。”

他大笑起來:“那倒挺有意思,不如改天試試吧,看克麗絲汀會不會失控。”隨後,我就把這事忘了個一幹二凈——直到一個月後,埃裏克自外太空歸來。

這場沖突的起因已經無關緊要了。那是一次有關社區發展的會議,我和克麗絲汀意見相左,各執一詞。結果,同往常一樣,贏家還是她。我火冒三丈地離開了會場,等我回到家時,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朵卡絲,她正在看一本周刊上花花綠綠的插圖——於是我想起了埃裏克說過的話。

我放下手提包,摘掉帽子,堅定地說:“朵卡絲,隨我來車庫!”

車庫裏堆滿了沒人要的玩具、從前的聖誕裝飾物、潛泳裝備、空空的包裝盒,還有破損的工具(看來在埃裏克飛回太空之前,他不會有空去收拾一下車庫了)。我們費了好大的勁兒才翻出顏料和畫架,還有幾張尚未完成的油畫,現在倒是可以重新開始了。我選中一張風景畫,上面只有一顆孤零零的小樹。我說:“從現在起,朵卡絲,我要教你畫畫。”

我的計劃很簡單,但說句實話,不算太光彩。我聽說在過去,猩猩只會用顏料在畫布上一通亂塗亂抹,沒有任何一只猩猩能畫出真正意義上合格的畫作,我敢說朵卡絲也不行。但沒有人知道我會成為她的代筆,別人只會對她交口稱贊。

再說,我也不打算徹底欺騙別人。我會設計構圖,調好顏料,畫好大部分畫面,然後讓朵卡絲像做其他家務一樣照葫蘆畫瓢。我希望她能把畫板上空余的部分都塗滿,要是順便還能創造出某種獨特的技法就更好了。照我估計,如果幸運的話,她應該可以完成至少四分之一的工作,那樣,我可以理直氣壯地宣稱這幅作品完全是她自己畫的——就算是米開朗基羅和列奧納多・達・芬奇,他們的某些“名作”不也是先由助手大體完成,然後才簽上他們的大名嗎?而我,就是朵卡絲的“助手”罷了。

但我必須承認還是有點兒失望。盡管朵卡絲很快就明白了應該怎麽做,也學會了怎麽使用畫筆和調色板,可她畫出來的東西簡直沒法看。她好像連該用哪只手畫畫都搞不清楚,經常把畫筆由一只手換到另一只。到最後,畫作幾乎還是由我全部完成,她唯一的貢獻不過是在畫布上草草塗抹了幾根線條。

當然,我原本就沒指望朵卡絲上了幾堂課就能變成藝術大師。但是沒關系,哪怕她真的沒什麽藝術細胞,只要我稍加掩飾,讓別人相信所有作品都出自她手,倒也不難。

我一點兒也不著急,這種事情本身也急不得。幾個月後,朵卡絲速成藝術班終於交上了十幾幅作業。所有作品的主題都精挑細選,十分契合戈達德空港這位超級黑猩猩大師的身份。比如說近海環礁湖的寫生、我家房子的特寫、夜間發射飛船的景象(全是一團團明亮刺眼的強光)、釣魚時的場景,還有一片棕櫚樹林——沒錯,雖然盡是些老掉牙的題材,但絕不會讓人產生懷疑。在朵卡絲來我家之前,除了飼養並訓練她的實驗室,我猜她沒怎麽見過外面的世界。

我把最棒的幾幅畫(有幾幅確實很不錯——畢竟,我的眼光還是很準的)掛在我家屋子裏,幾位到訪的朋友想看不到都難。這些作品的畫工堪稱完美,朋友們見了都贊嘆不已,我卻“謙虛”地說不是我畫的,然後他們就會發出一聲驚呼:“是真的嗎?”有些人還會表示懷疑,但我很快便打消了他們的疑慮。我特意挑選了幾位朋友現場觀摩朵卡絲的創作——這些人對藝術幾乎一竅不通,在他們看來,那些畫不過是紅色、金色和黑色顏料的抽象混搭,根本無法做出評價。在這種場合之下,朵卡絲的表現也是有模有樣,就像一個電影演員在假裝演奏一件樂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