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部 遙遠地球之歌(第3/7頁)

廣場中央有個矮土堆,從上面發散出線條和圖案。我心想這可能是被淤泥部分掩埋的斷墻,可我卻一點也看不懂上面的圖案。突然我發現土堆不大對勁:它在搏動。

過了一會兒,我看見了兩只巨大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著我看。

到這兒就沒有了,什麽都沒發生。這地方,一連六千年都沒有再發生過什麽了。自那一晚,海水沖過海格力斯之柱,沖垮了堤壩,淹沒了城市,自那以後,這裏就再也沒有變過。

慢板是我最喜歡的一個樂章,但我不能讓曲子在這樣的悲痛、絕望的氣氛中結束,於是我又寫了個末樂章——“復蘇”。

我當然知道柏拉圖的亞特蘭蒂斯從來就沒存在過,但正是因為這一點,它也永遠不會滅亡。它永遠是一個理念,是對完美的夢想,是不斷激勵後人的目標。因此,這首交響曲的末尾,是在鬥志昂揚地朝著未來進軍。

我知道對這場進軍最流行的解讀:一座新的亞特蘭蒂斯從波浪中升起。但這麽理解就太直白了,我認為,末樂章描繪的是對宇宙的征服。我找到了這個主題,把它寫出來,後來又花了幾個月的時間把它忘掉——那該死的十五個音符每天每夜在我腦袋裏響個不停……

現在嘛,這部《哀歌》已經和我沒什麽關系了,它有了自己的生命。就算有一天地球毀滅,它還是會以光速飛向仙女座星雲。齊奧爾科夫斯基環形山[16]裏有架深空發射儀,會以五萬兆瓦的功率將它發送出去的。

總有一天,在幾百年、幾千年之後,有人會截獲它、理解它。

《口述回憶錄》

——謝爾蓋・迪・皮耶羅(3411~3509)

53 黃金面具

“我們一直假裝她不存在似的,”米蕾莎說,“但現在我想見見她,見一面就行。”

羅倫沉默了片刻說:“你也知道,貝船長不許外人上船的。”

這個她當然知道,她也知道船長的理由。

薩拉薩星人起初對這條禁令覺得反感,但現在大家都理解了:麥哲倫號上的船員太少,又太忙碌,根本來不及給客人當導遊;再加上百分之十五的人會在船上的零重力艙裏感到頭暈惡心,船員也沒時間給這部分人當保姆。即便是法拉丁總統也曾遭到婉拒。

“我和摩西談過,他又去找船長談了。一切都安排好了,只要在飛船啟飛之前保密就行。”

羅倫驚訝地注視著她,接著便不禁莞爾。米蕾莎總是能讓他覺得意外,這也是她魅力的一部分。他突然覺得心裏一痛,悲從中來:她的弟弟是唯一登上過飛船的薩拉薩星人,整個星球上,只有她有資格再破一次例。貝船長是個公道的人,必要的時候願意修改規章,況且飛船再過三天就要起航,在那之後就什麽都無所謂了。

“可你要是暈機怎麽辦?”

“我連船都不暈……”

“那又不能證明……”

“……而且我去見過牛頓中校,她給我評了九十五分呢。她還建議我搭午夜的班機,因為那時候周圍沒人。”

“你什麽都想到了是吧?”羅倫的欣賞之情表露無遺,“那麽,我們就在二號著陸點見面,半夜前十五分鐘。”

他頓了頓,然後艱難地加了一句:“我不會再下來了,請代我向布蘭特道個別。”

這是他無法面對的嚴酷考驗。自從送走庫瑪爾,布蘭特就從北島回來安慰米蕾莎,從那以後,羅倫就再也沒有踏進過裏奧尼達家的房子。不久之後,那裏的氣氛就完全變了,就好像羅倫從來就沒走進過他們的生活似的。

現在,他真的要從他們的生活中走開了,因為現在的他對米蕾莎已經只有愛意,沒有欲念。他的內心充塞著一種更深的情感,一種他從未體驗過的疼痛。

他渴望見到自己的孩子,但麥哲倫號的新日程表破滅了這個渴望。他聽過孩子的心跳聲,當時它和母親的心跳聲混合在一起,但現在,他永遠也不能將他抱進懷中了。

班機在行星的向陽面與飛船會合。因此當米蕾莎剛看見飛船時,它還在百來公裏開外。她知道飛船的實際尺寸,但眼前的飛船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看起來卻像是一件孩子的玩具。

到了相距十公裏處,它還是沒有變大。她的大腦和眼睛都認定飛船中心周圍的那些黑色圓形不過是舷窗,直到那一望無際的弧形船身駛到身邊,她的大腦才意識到那些是貨艙和碼頭的大門,它們的班機即將從其中的一個進入船體。

羅倫緊張地看著米蕾莎解開安全帶。這是最危險的時刻,當束縛最終解除,有些自大的乘客會意識到失重並不像看起來那麽美好。但米蕾莎卻像沒事人一樣,羅倫輕推幾把,她就穩穩地飄進了氣密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