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如同火星飛騰(第2/4頁)

“不是高興,是奇怪,”卡琳娜微笑著回答,“你想想,他們要帶著我們的海底森林飛進宇宙,這真是不可思議!不過,你不是因為這個才帶我來的吧?”

“不是,”庫瑪爾柔聲說道,“看那兒……”

卡琳娜起初沒看見他指的是什麽,可是接著,她望著閃爍在視野邊緣處的那東西,一下子明白過來。

這個奇跡其實並不新鮮。一千多年來,人類在許多顆行星上都復制過。但是親眼所見的感覺不是“激動人心”可以形容的——這簡直太神奇了!

兩人向著最後的幾個水池走去,這下看得更清楚了:那是一縷細細的光線,看樣子還不到兩厘米粗,它指向星空,筆直、明亮,像一束激光。她的目光沿著光線上溯,看著它越來越細,直至消失。光線逗弄著她的雙眼,讓她無法確定它消失的確切位置。她的視線在暈眩中繼續上升,直到越過群星,凝視蒼穹的頂點。那裏孤懸著一顆明亮的星星,與它相比,一切自然天體都黯然失色。群星緩緩劃過夜幕,朝西方進發,只有那顆亮星巋然不動。那就是麥哲倫號,它像盤踞在太空的蜘蛛,向著行星表面垂下一縷細絲,準備把渴望的獎品吊入宇宙。

兩個人站到了等候升空的冰塊邊緣,卡琳娜又發現了一件意外的事:整塊冰都包裹在一層熠熠生輝的金箔中,這讓她想起了每年著陸節大人給孩子發的禮物。

“是隔熱層,”庫瑪爾解釋說,“而且是真金,厚度大約兩個原子,沒有了它,冰塊就會在到達防輻射罩之前融化一半。”

隔不隔熱她不知道,反正庫爾瑪牽著她走上平坦的冰塊時,她赤裸的腳底被寒冷刺痛了。兩人走了十幾步,來到了冰塊中央,那裏有一根繃緊的索帶,它散發著有異於金屬的光澤,一頭連接著冰塊,另一頭伸向三萬多公裏上方的靜止軌道,連接著停泊在那裏的麥哲倫號。

索帶末端是一個圓柱形結構,上面布滿儀表和調節噴口,這顯然是個移動式智能吊鉤,負責在降入厚厚的大氣層後定位地面上的貨物。整套裝置的外觀簡單得出奇,甚至顯得有點粗糙,但這些都是假象,就像大多數成熟、發達的技術一樣。

卡琳娜突然打了個寒戰,不是因為腳底的寒氣,那點寒冷她已經注意不到了。

“這兒肯定沒有危險嗎?”她緊張地問庫瑪爾。

“肯定沒有啦,他們每次都在午夜起吊,一秒不差,離現在還有幾個鐘頭呢。這兒的風景是不錯,但我們應該也不至於待到那麽晚。”

他跪下身子,把耳朵貼到了那條將飛船和行星連為一體的神奇索帶上。卡琳娜心裏嘀咕:要是索帶突然斷裂,飛船會就這麽飄走嗎?

“聽……”庫瑪爾低語。

卡琳娜不知道該聽什麽。許多年後,當她的心境平復下來,她將會試著回味這個充滿魔力的時刻。但她永遠不能確定自己是否成功。

起初,她似乎聽見了一陣極低極低的鳴響。那仿佛是天地間的一架巨大豎琴,琴弦繃得緊緊的,那響聲就是撥弄琴弦發出的最低音。卡琳娜感到脊背發冷,脖子後面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這是古老的恐懼反應,當人類還在地球上的原始叢林中就形成了。

適應了這股低頻震動後,她的耳朵又捕捉到了一系列變化的泛音,它們或高或低,覆蓋了整個音程,想必也拓展到了人類的聽覺範圍之外。這些聲音漸漸變得含混,它們互相交織,不停變化,循環不息,仿佛是大海的隆隆波濤。

她聽得越久,就越想到海浪拍擊荒涼海灘的聲音:一漲一落,無休無止。她覺得那仿佛是宇宙之海拍擊一切星球的聲音,那聲音透出虛空,透出徒勞,它在空寂的宇宙中不住回蕩,叫人心裏發毛。

這時,錯綜復雜的交響中又加入了新的聲部。那是一陣突如其來的憂傷弦音,仿佛是幾根巨大的手指在延綿數千公裏的繃緊索帶上彈撥。這是流星麽?不可能。是薩拉薩星沸騰的電離層在釋放電荷?抑或純粹是她的想象、是潛意識的恐懼憑空生造的幻聽?她的耳畔不時傳來細小的嗚咽,好像惡魔在低吟,又仿佛是地球的噩夢世紀中,那些死於病痛和饑餓的孩子在哭訴冤屈。

突然,她再也受不了了。

“庫瑪爾,我怕,”她用力搖著他的肩膀,小聲央求,“我們還是走吧。”

但是庫瑪爾還沉醉在群星中,他的腦袋貼在震動的索帶上,嘴半張著,仿佛已被海妖的歌聲催眠。甚至又氣又怕的卡琳娜跺著腳離開冰面,走到溫暖熟悉陸地上,他都沒有察覺。

因為他聽到了新東西:那是一系列爬升的音符,它們仿佛在有意喚起他的注意,那聲音裏有種自相矛盾的意味,仿佛是琴弦上奏出的號角,它悲戚難言,遙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