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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克把這話當成解散的命令,於是離開房間,留閻摩自己關閉機器。他經過一條走廊,沿著寬闊的樓梯朝下走,直至平台上方才站住。就在這時,他聽見了談話聲和涼鞋拖在地上的聲響——有人正從側廳外向自己這邊移動。

塔克毫不遲疑地往墻上爬去。他攀著刻在墻上的一串黑豹和對面的一排大象爬上了房椽,隨後躲進一片陰影中,靜靜地等待著。

兩個穿深色長袍的僧侶從拱門外走進來。

“那她為什麽不幫幫他們,為他們驅散雲層呢?”

另一個人年紀更大,身材也胖得多,他聳了聳肩:“我並非聖人,無法回答這樣的問題。我只知道,若非過於焦慮,她絕不會向他們提供庇護,也不會任閻摩如此利用聖所。但誰又能指明黑夜的界限呢?”

“還有女人的秉性,”第一個人接口道,“我聽說,就連司祭們事先也不知道她會來。”

“也許吧。無論如何,這似乎是個吉兆。”

“的確如此。”

他們由另一扇拱門離開了,塔克聆聽著兩人遠去的腳步聲,直至四周只剩下一片寂靜。

他仍然沒有離開自己的藏身之處。

僧侶們口中的“她”只可能是拉特莉女神本人,是向聖雄薩姆的信徒提供庇護的這個團體所敬拜的女神。要知道,拉特莉也是遭到天國放逐繼而披上肉身凡胎的神祇之一,她有足夠的理由對整件事憤憤不平。塔克很清楚,單只是提供庇護,她已經承擔了極大的風險,更別說在事情進行時現身了。若有人走漏消息,讓風聲傳到某些人的耳朵裏,拉特莉回歸天庭的任何希望都將化為泡影。在塔克的記憶中,拉特莉是一位有著深色頭發和銀色眼珠的美人,她的月亮戰車由黑檀木與鉻打造,黑色與白色的牡馬拉著車,同為黑白兩色的護衛侍奉左右;當她駛過天街時,其榮光令女神薩拉斯瓦蒂也黯然失色。想到這兒,他的心在毛茸茸的胸膛裏猛地一躍。一定要再次見到她。很久以前的某個夜晚,在尚未化為猴身的那段快樂的日子裏,他曾在撒滿星光的露台上與她共舞。只是一小會兒,但依然令他難以忘懷;身為猴子卻又擁有這樣的記憶,是多麽艱難的事情。

他從房椽上爬下。

一座高塔矗立在神廟的東北角。塔裏有個房間,據說女神的聖靈會在那兒停留。房間每日打掃,換上清潔的亞麻布,點燃純凈的熏香,還有一份祭獻放在房內離門不遠處。那扇門通常都上了鎖。

當然還有窗戶。究竟人類能否從這樣的窗戶進出,至今無人知曉。塔克證明至少猴子是可以的。

天空像大狗般發出陣陣低沉的咆哮。塔克爬上神廟的屋頂,開始向塔上攀登。他借助墻磚和形狀各異的裝飾物往上爬,終於抓住了窗台正下方的墻面。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他身上,房裏傳出小鳥的歌聲。藍色的窗簾垂到窗台之外,底端已經被雨水浸濕了。

他抓住窗沿,擡起身子,讓自己能一窺屋裏的情形。

只見她身著一襲深藍色的紗麗,正背對窗戶,坐在房間另一頭的長凳上。

塔克手腳並用爬上窗台,清清嗓子。

她立刻轉過身來。面紗使人無法看清她的容貌。她透過面紗望著他,隨後起身穿過房間。

塔克沮喪不已。她的體形曾經那樣優美,如今卻顯出臃腫的腰身;她的步態曾經有如搖曳的樹枝般靈動,如今卻沉重笨拙;她的膚色過於暗淡;即使有面紗的遮掩,鼻梁與下顎的線條也顯得太過突出。

塔克低下頭。

“‘於是你走近我們,你一來,我們就回到家園,’”他吟唱道,“‘正如倦鳥歸巢,回到樹梢。’”

她站在原地,一如正殿裏自己的神像般紋絲不動。

“‘讓我們免受母狼與公狼之害,讓我們免受盜賊的侵擾,噢,夜之女神啊,請保佑我們平安度過漫漫長夜。’”

她緩緩地擡起胳膊,把手放在他的頭上。

“祝福你,小東西,”過了片刻,她說道,“很不幸,除了祝福我再無法給你什麽。我既不能提供保護,也無法賜予美貌——對我自己而言,這些也已是難得的奢侈品。你叫什麽名字?”

“塔克。”

她摸了摸前額。

“我曾經認識一個塔克,”她說,“在一段逝去的日子裏,一個遙遠的地方……”

“我就是那個塔克,夫人。”

她在窗沿上坐下。過了一會兒,他意識到她正在面紗後無聲地哭泣。

“不要哭,女神。塔克在這兒。還記得嗎?卷宗的管理者塔克,手持明矛的塔克,他就在這裏,供您差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