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二節(第2/10頁)

  跳完舞,弗雷斯又恢復了平時的和善模樣,他說:“——個毛利勇士,關鍵是要盯住敵人的眼睛,用眼睛打敗他,再用長矛殺死他。”他走到程心面前,意味深長地看著她,“孩子,你沒有盯住敵人的眼睛。”他輕輕拍拍程心的肩膀,“但,這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第二天,程心做了一件連她自己也很難理解的事:她去看了維德。

  那次謀殺未遂後,托馬斯·維德被判刑三十年,現在,他所在的監獄剛遷到澳大利亞的查爾維爾。

  當程心見到維德時,他正在幹活,把一個用做倉庫的簡易房的窗子用合成板封住。他的一只袖管是空的,在這個時代,本來很容易接一只功能與正常手臂差不多的假肢的,不知為什麽他沒有那麽做。’

  有兩個顯然也是公元人的男犯人沖程心輕桃地打口哨,但看到程心要找的人後他們立刻變得老實了.都趕緊垂頭幹活,好像對剛才的舉動有些後怕。

  走近維德後,程心有些驚奇地發現,雖然在服刑,還是在這樣艱苦的地方,他反而變得比她上次看到時整潔了許多,他的胡子刮得很十凈,頭發梳得整齊有形。這個時代的犯人已經不穿囚服了,但他的白襯衣是這裏最幹凈的,甚至比那三個獄警都幹凈。他嘴裏含著幾顆釘子,每次用左手將一顆釘子按進合成板裏,然後拿起錘子利落有力地把釘子敲進去。

  他看了程心一眼,臉上的冷漠沒有絲毫變化,繼續在沉默中幹活。

  程心看到這人第一眼時就知道,他沒有放棄,他的野心和理想,他的陰險,還有許許多多程心從來不知道的東西,什麽都沒有放棄。

  程心向維移伸出一只手來,他看了她一眼,放下錘子,把嘴裏咬著的釘子放到她手中,然後她遞一顆釘子,他就釘一顆,直到程心手中的釘子都釘完了.他才打破沉默。

  “走吧。”維德說,又從工具箱中抓出一把釘子,這次沒有遞給程心,也沒有咬在嘴裏,而是放在腳旁的地L。

  “我,我只是……”程心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

  “我是說離開澳人利亞;在移民完成前快走。”維德低聲說,他說這話時嘴唇幾乎不動,眼睛盯著正在釘的合成板,稍遠此的人都會以為他在專心幹活。

  同三個世紀前的許多次一樣,維德又是以一句簡短的話讓程心呆住了。每次,他都像是扔給她一個致密的線團,她得一段一段把線團拆開才能領會其中復雜的含義。但這一次,維德的話讓她立刻不寒而栗,她甚至沒有膽量去拆那線團。

  “走吧。”維德沒有給程心提問的時間,緊接著說,然後轉向她,短暫地露出他特有的那種冰水般的微笑,‘這次是讓你離開這兒。”

  在回沃伯頓的路上,程心看到了大地上密集得望不到邊的簡易房,看到了在房屋之間的空地上忙碌的密密麻麻的人群。突然,她感到自己的視角發生了變化,像從世界之外看著這一切,而這一切也突然變得像一個熙熙攘攘的蟻窩。這個詭異的視角使她處於一種莫名的恐俱之中一時間,澳大利亞明媚的陽光也帶上了冷雨的陰森。

  移民進行到第三個月時,遷移到澳大利業的人數已經超過十億。同時,各國政府也陸續遷往澳大利亞各大城市,聯合國遷到悉尼。移民由各國政府領導指揮,聯合國移民委員會對全世界的移民行動進行協調。在澳大利亞,移民都按國家分區域聚集,以至於澳大利亞成了一個地球世界的縮小版.除了大城市外,原有的地名已棄之不用,代之以各個國家的名稱和各國大城市的名稱,現在,紐約、東京和上海都不過是由一片簡易房構成的難民營。

  對這樣超大規模的人口遷移和聚集.無論是聯合國還是各國政府都毫無經驗,各種巨大的困難和危險很快浮現出來。

  首先是住房問題,移民領導者們發現,即使把全世界現有的建築材料都搬到澳大利亞,也只能滿足最後移民人數不到五分之一的居住需求,而這時所謂的居住僅僅是每人一張床而已。在移民達到五億時,已經沒有足夠的材料建造簡易房,只能建造超大型的帳篷,像體育館一般大小,每個能住上萬人,但在這種極其惡劣的居住環境和衛生條件下,大規模傳染病隨時可能爆發。

  糧食開始出現短缺,由於澳大利亞原有的農業工廠遠遠不能滿足移民的需要,糧食必須從世界各地運來,隨著移民人口的增加,糧食從調運到分發至移民手中的過程越來越復雜和漫長。

  但最危險的還是移民社會的失控。在移民區,超信息化社會已經完全消失了,剛來的人還在墻上、床頭小桌上甚至自己的衣服上亂點,但立刻發現這些都是沒有IT的死東西,甚至基本的通信都不能保障,人們只能從極其有限的渠道得知世界上正在發生的事情,對於這些來自超信息化社會的人來說,這就像失明一般。在這種情況下,現代政府以往的領導手段都失效了,他們不知道怎樣維持這樣一個超擁擠社會的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