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周六下午, 傅斯恬正攏起尿盆上的塑料袋,準備拎起到衛生間去扔,短信提示音響起。她心一顫, 立刻加快了動作,把垃圾袋提到了衛生間, 扔進垃圾桶裏, 而後,合上門,用幹凈的左手取出手機。

按亮屏幕, 消息通知提示那裏, 果然是時懿發來的短信。

時懿說:“面試完了,應該還可以。快的話, 明後天會公示名單。”

簡單的一句話, 讓傅斯恬有浮出水面, 稍稍呼吸到了空氣的感覺。她用左手笨拙地打字:“那就好。一定沒問題, 別擔心。晚上吃點好吃的, 犒勞一下自己。”

時懿很快回她:“一個人,不香。”

傅斯恬甚至想象得出,時懿是怎樣垂著眉眼,用淡然的語氣說出這句話的。她的撒嬌,都是不動聲色的。

她忍不住笑了一下, 笑完剛想打字,低頭瞥見了腳邊盛著她剛扔進屎尿袋的垃圾桶, 她的眼眸又慢慢地黯了下去。

一個字母一個字母, 她拼完:“等我明天回去。”

等明天回去了,然後呢?

她打了肥皂洗手,兩手交握, 一下一下,用力地、機械地、反復地搓著,搓到雙手發紅、昨天被小刀割破的傷口再次裂開也一無所覺。

時懿會去海城,去往本該就屬於她的廣闊天地。她會過得很好的。她也應該要過得很好的。

而她呢,她的天地在哪裏?她還能陪時懿去到海城,去到她們約定的未來嗎?她出神地望著垃圾桶。

“你死在裏面幹什麽?我要起來,我要喝水。”老人在病房裏催促。

傅斯恬回過神來,咬了咬唇,關上了水龍頭,打開門出去。

從指節上滲出的血,被水迅速沖下,沖進了下水道,消失不見。無人在意。

傍晚,天陰沉沉的,傅建濤來送飯,電視新聞裏在播送今年第二十三號台風要來了。

傅建濤關心她:“看看動車有沒有停運,要不要換票。”

老人指使著傅斯恬幫她把小桌板放到她舒服的位置,滿不在意地說:“停了就多呆兩天,剛好讓你們回去兩天,你們不也說忙嗎。”

傅斯恬手微微一頓,傅建濤馬上反駁:“那哪能成啊,孩子還要上課呢。過兩周是不是要考試了?”

傅斯恬很輕地“嗯”了一聲。他說的是司法考試。

老人臉一板,嫌惡地說:“哎,我就說女孩子書讀多了也沒用,現在要用都找不著人。現在這樣還成,以後成家了這樣哪能啊。女人還是要顧家一點,家裏事都不管,像什麽話。”

傅斯恬把筷子和飯菜都給老人擺好:“奶奶,吃飯吧。”她指望著吃能讓她少說兩句。

可老人夾了一筷子菜,還在繼續絮叨:“雖然以後我們是要招進來的,但人家畢竟也是個大男人,你還是要以人家為主,男主外女主內。人家是進來頂門戶的,你要有分寸。”

傅斯恬的太陽穴突突地跳,下頜線因用力繃得緊緊。叔叔說她不能再激動了。和她計較沒用意義。她努力說服自己,捧著飯盒,默不吭聲地埋頭吃飯。

高溫天氣,床底的尿盆的尿騷味若有若無地彌漫在空氣中。她聽著老人裹腳布一樣長的訓話,麻木地吃著飯,不知道自己吃的究竟是飯還是其他什麽。

要喘不過氣了,眼前一陣一陣地發黑。

時懿。時懿。她在心底默念這個名字,腦海裏浮現的是她清澈的眼、蔥白的手、還有她身上永遠幹凈清爽的味道。

她無法想象時懿站在這裏,無法想象時懿過這樣的生活。

無法想象。

她恍神——要怎麽和時懿提出分手。只這麽想著,她心都空了。

不能影響時懿的考試,所以時間要在司法考試以後。可是方式,她怎麽想都想不到一個所謂“合適”的方式。

她們怎麽能分手?分手,哪裏還會有合適的方式。

她在醫院裏,不能哭也不能笑,強撐到周日,跟著人流進到動車站、進到候車廳,進到動車,茫茫然地坐了不知道多久,乘務員提醒她“女士,已經到終點站了,需要幫助嗎?”,她才驚醒過來。

她匆忙背起包下車,忽然想起時間已經不早了,連忙拿出手機查看消息。

時懿沒有給她發消息。

傍晚了。名單是還沒有出嗎?

她放心不下,想自己進學校官網查看一下,但不知道是車站位置太偏,還是手機信號太差了,網頁怎麽都刷新不出來。

沒辦法,她只好收起手機,強行安自己的心,往出站口走去。

二十分鐘後,她在臨近出租屋的公交站下車,順著非機動車道走上天橋。台風似乎也影響到了申城,天空下起了小雨,天橋下已經有一些人打起了傘。不經意一瞥,有一個眼熟的身影從她視線中晃了過去。

傅斯恬定睛看去——是張潞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