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再沒有哪一刻, 能像現在這般,令林寒見清楚地感覺到:

這個世界是真實的。

和她執著要回來的這個地方,有著同樣的真實性和自有運行模式。

她不能再以和過往相同的眼光去看待這整個世界,以及世界中的人。正如此刻在眼前鋪陳的這些場景, 縱使隔著異世界的遙遠距離, 其中情緒洶湧而來, 林寒見不能完全做到視而不見。

林寒見指尖稍動, 畫面就消失了。

她愣了一下,低頭去擺弄這幾樣物品, 發現這東西的組合似乎不能隨意, 有種微妙的平衡搭配——不排除有遊戲卡摔壞因而條件更嚴苛的緣故。

動作到半途,林寒見停下來, 目光落在手中的這堆東西上:她本來是想把這些東西丟了,或者永遠封起來, 怎麽現在反而認真擺弄起來了?

林寒見猶豫稍許, 終究沒有將這些東西丟開, 湊出了能映出景象的模式。

白光投射, 畫面再現。

此處已經不是無生崖,是翙閣中沈棄的院子, 與之前不同, 這會兒站著院外護衛和醫師, 院內站著丁元施和風季。

丁元施正站在門邊,手臂擡起, 顯然是剛敲過門, 正附在門邊焦灼地低聲勸說道:“閣主, 您就是再悲痛, 也不能糟蹋自己的身子啊。項醫師等人就在院外候著, 您好歹讓他們來見您一面。”

自沈棄回來後,就一直將自己鎖在屋裏,時間不算長,但是他接連吐了幾口血,還經了大戰,不讓醫師來瞧瞧如何能放心?

屋內沒有任何聲響。

丁元施凝神細聽,隱約覺得自己沒聽到沈棄的呼吸聲,心中慌亂也不能顯現出來,頓了頓,換了個法子,道:“閣主,靈山慕容止求見。”

這回,屋內倒是有了回應,伴隨著屋內物品砸落的聲響,暴怒的聲線中有著肆無忌憚的殺意:

“讓他滾!”

丁元施很清楚地聽到了沈棄咳嗽的聲音,一旁的風季心驚膽戰地搖了搖頭,又不好勸丁元施別說了。

不過兩秒。

屋內雜亂的動靜止住,沈棄的聲音再度傳來:

“……慕容止人在哪兒?”

慕容止在翙閣會客大廳處等候。

沒有沈棄的私人邀請,所有人都得走這條外部一視同仁的求見通道。

“請他進來。”

-

沈棄在專門用來會客的正廳等候,他換了身玄色寬袖長衫,臉色還算平靜,只是形容憔悴,坐下後便一動不動,顯出違和的怪異。

他實則已然很是疲憊,只是還在維持著大腦清醒的思考——從那份不可掙脫、越陷越深的痛苦泥潭中,拽出足以應付場面的理智來。

在前往大廳的途中,丁元施不知是看出了什麽,在他身旁輕聲勸說:“慕容止雖脫離靈山修行,卻還是靈山看重的大弟子。”

丁元施是在提醒他,不要對慕容止這位靈山的大弟子,做出超出預料的危險行為。

看出來了麽?

確實,他那時的表情也沒有多少心力去控制。

他想殺了慕容止。

殺了所有曾經被林寒見接納、成功觸碰到她內心的人。

他在嫉妒。

憤怒到達頂峰時,並不是這個人也能達到最強的地步,因為怒意而肆無忌憚做出來的事,滿足了當下的私欲,卻不代表是正確且符合邏輯的事。

沖動之下,多出事端。

帶來的爛攤子,不知道事後要付出多少心力才能解決。

沈棄偶爾會想,他是不是不夠喜愛林寒見,是不是事情還沒有到令他完全失去理智的地步,否則為什麽在那樣的情況下他沒有如陸折予一樣陷入毀滅性的打擊,也沒有像封決一樣僵持著死活不肯罷手,大腦仍舊在運轉,從混沌中仍能撥出一縷來思考。

如果是這樣,他不必做到更堅決的地步,因為林寒見還不至於那麽重要。

可他根本沒辦法說服自己,在為那種絕望時刻保持出來的理智感到不可思議,俯視著這個冷酷無情如死物規律運轉的翙閣之主,卻不能真正否認對林寒見的感情。

執著,愛意,從中鮮明存在著的、堪稱殘酷的思考,在那種境況下還有余力去想別的事,難怪林寒見很難相信他的愛意。

就連他自己,都為此感到過一瞬的懷疑。

慕容止跟隨仆從進來,粗布麻衣,風塵仆仆,絲毫不掩其容貌的溫潤俊秀。

聽見腳步聲的瞬間,沈棄就調整好了面部表情,正面對上慕容止時,又是一副看似隨和好說話的笑臉了——只是比之前少了些神采,多了幾許枯萎衰敗。

這點被完美無缺的笑容很好地中和了。

慕容止在客首落座。

氤氳著熱氣的茶水被擱在兩人的手邊。

“明行佛子。”

沈棄先開口了,他的手臂向放置茶水的那一側習慣性地動了動,在半途生生停下,想起現在他的手十分無力,怕是不能好好端著茶杯,“不知閣下倉促前來,所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