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追封

這個深夜裏, 楊逸剛剛好也進了宮。

雲郁的寢宮外,正聚集了一群義憤填膺的大臣,齊聲吵著嚷著要面聖, 雲郁卻躲在宮中,緊閉宮門, 死活也不出。楊逸排擠開群臣, 要進殿去覲見, 被大臣拉住了:“楊逸,你是陛下的心腹,你得向陛下進諫。任城王不能追封, 更不能入奉太廟。”

楊逸被牽著袖子, 掙脫不開,只得被迫留了步。拽他的人,是以臨淮王為首的一些貴族、宗室大臣。楊逸站在階前, 努力端正了身姿:“幾位大人,這又是何必?任城王是陛下的生父, 王妃是陛下的生母。陛下是孝順之子, 想給自己過世的父母追封,將其靈位移入太廟供奉, 這也是人之常情。諸位大臣何必咄咄反對?”

“楊大人,你這話錯了。如果任城王的靈位移入太廟, 那高祖的靈位往哪裏擺?”

說話的是欽天監監正魏匡,這人不知怎麽的, 異常激動。

魏匡咄咄逼人道:“任城王本是封王, 並非皇帝,陛下作為任城王之子,本無資格繼承皇位。只因高祖這一脈人丁單薄, 子孫絕嗣,才以任城王之子繼位。陛下既承高祖的嗣,便是高祖的兒子,以高祖為父,高皇後為母。怎能再認他認為父,認他人為母?雖然任城王和王妃是陛下的親生父母,然宗室以禮法為先,血緣次之。若追封任城王,將置高祖於何地?”

楊逸道:“任城王也是高祖的親兄弟,追封任城王,哪裏就礙了禮法?”

魏匡道:“追封任城王,不礙禮法。然而我雲魏一朝乃高祖所立,高祖不能無嗣。將任城王的靈位請進宗廟,等於是讓高祖絕嗣。陛下貴為天子,天子只能有一個父親。”

楊逸道:“天子認誰為父,這恐怕不是你我能決定的。”

任由外面吵吵嚷嚷,雲郁在殿中巋然不動。楊逸進殿時,他正坐在案前,膝上抱著個七八歲的小兒,一臉專注地捧著書,在教這孩子讀詩。讀的是詩經裏的篇章:“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童聲稚氣,畫面溫馨又和睦。楊逸上前拜見他,雲郁面色平靜道:“這些人的意思你都聽見了?你怎麽想。”

楊逸道:“魏匡說的,也未嘗不是道理。”

雲郁道:“你也覺得不該給任城王追封?”

楊逸在大臣面前,要堅決維護陛下。然而到了雲郁跟前,卻必須要跟他說實話:“不是臣不贊成陛下,是朝廷七成以上的官員,都極力反對。陛下不能不顧及他們的態度。”

案前堆了一摞子的奏章,沒有被翻開。

雲郁嘆了口氣,道:“他們說,高祖不能絕嗣,父母親又何嘗不是只有朕這一個兒子?朕的幾位兄弟,都早早過了世?任城王諸子,也只剩下朕這一個。朕知道,任城王怎能跟高祖相比。只是,朕現在已經登基。朕是皇帝,不至於給自己親生父母討個名分都不行吧?他們已經故去了,只是個追封而已,何必同死人計較。”

楊逸道:“帝王家無小事。名分的事,更是天大的事。陛下追封任城王為皇帝,不再承高祖的嗣,等於是在貶抑高祖,拔擢任城王這一支。任城王一脈成為宗室近屬,原來跟高祖血緣近親的那些宗室則地位不保,成為疏屬。其中姻親、黨羽、利益相關者不計其數。宗室中最大的爭鬥,無非就是親疏之爭。這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的事。朝中有人不滿,自然會激烈反對。反對的借口,自然就是宗室禮法。”

雲郁擱了書,側頭看楊逸,冷冰冰道:“朕當初退讓過?退讓的結果卻是什麽?縱容出雲顥這個禍害。他們覺得朕不是高祖後嗣,所以只要是高祖的子侄輩,誰都可以來當這個皇帝。雲顥可以,雲坦可以,雲恭也可以。怎麽現在倒說起什麽,朕是高祖後嗣的話了?這個名分既然在他們嘴裏可有可無,索性不要也罷。不是說天子不能有兩個父親嗎?從今往後,朕上承祖父獻文皇帝、生父文穆皇帝之嗣。朕只有一個父親,就是文穆皇帝。高祖皇帝是朕的叔父。”

雲郁做這個決定,並非意氣用事。

雲顥這場亂子讓他意識到,他皇位的合法性,已經岌岌可危。高祖之侄這個身份,無法保證他繼位的唯一性。他必須要重新給自己樹立一個合法的名分,以顯示自己皇位來源的正當。這個名分,就是他的生父。

楊逸自然明白他的心思。這是政治需要,也是新君排除異己、集威攬權的手段,接下來,他勢必要有所動作,大展拳腳了。楊逸從他口氣中讀出了果決篤定的意味。他知道雲郁這個人性子強勢,極有主見,要做的事誰也攔不住,頓時不敢再勸。

楊逸本打算跟他提一下韓福兒的事,猶豫了一下,又沒說。而今不是關心這個的時候,默默告辭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