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渾水(修文)

大臣們激烈反對, 連日到宮門前要求覲見面聖,幾位公主見狀,也不高興了, 進宮找雲郁哭哭啼啼:“不過是給父母親討個虛名,他們便這般阻撓。陛下是皇帝, 追封父母, 天經地義, 何虛理會那些腐儒之言。”

雲郁實不想讓姊妹摻和這事,然而公主怕他受大臣脅迫動搖,偏是不走, 在太華殿裏哭:“弟弟你忘了當年父親是怎麽死的?他們一口一個高祖不能無嗣, 誰把陛下,把咱們一家子當人了?我父親堂堂攝政王,忠心耿耿, 不曾犯下任何過錯,卻被宣武皇帝和高肇合謀用毒酒殺死。他們明知道父親身上挑不出任何毛病, 連栽贓都找不到罪證, 只好用這種卑劣的法子。他們殺了人不敢承認,反誣陷父親, 說他是醉酒而死。咱們兄弟姊妹自幼喪父,這些年受了多少的委屈?害死父親的人, 不就是他們口中高祖的兒子?太後和雲栩這些年,明知父親有冤, 也不肯替父親平反。他們他們都是高祖的繼承人, 眼裏只有高祖的顏面。而今風水輪流轉了。高祖有德,可他的子孫作孽太多,母子兄弟自相殘殺, 以至絕了後嗣,不得已,皇位落到了咱們家中。陛下卻還要認高祖為父,讓自己的親生父親有冤不得申。天理何在?”

兩個公主你一句我一句,幾乎哭成了個淚人兒:“咱們爹娘可憐。爹爹英年早逝,母親青春守寡,吃了一輩子苦。辛苦分娩,生了一群兒女,卻不如不生。看看一個個都是什麽下場。父親被人殺也就罷了,兩個兒子死於非命,長到二十歲,被人亂刀砍死,身首異處,死無全屍。唯一這個活下來的,當了皇帝,卻是個傀儡一般,被人牽著鼻子走。連給自己爹娘申冤、討個名分都辦不到,還要認他人為父,給仇人做嫁衣裳。早知道這樣,當初該一個都不生,也不用受那十月懷胎之苦。”

雲郁聽的黯然神傷,心一陣陣揪痛。

公主話裏話外指責他,雲郁卻沒有資格辯駁。公主先前的丈夫,死在河陰,被賀蘭逢春所殺。兩個兄弟也是死在河陰,被他連累。賀蘭逢春在一天,他就永遠無法在阿姐面前擡起頭。

他強忍著酸楚,攙扶起公主,勸了又勸,才將其勸出宮。

莒犁也進宮來求見,雲郁見了她時,面露苦笑道:“阿姐也是來數落我的嗎?”

莒犁知道另外兩個妹妹已經進了宮,哭鬧過一輪了。看到他眼睛裏泛著紅,強顏歡笑的樣子,她的心又軟了些。一肚子想說的話,又忍了回去。她輕輕嘆了口氣:“我不勸你,也不數落你。你想怎麽做就怎麽做,只要那樣對你是好的,別的我什麽都不說。”

雲郁上前,低頭執著她手,唏噓道:“而今唯有從阿姐口裏,能聽到幾句好話。”

莒犁道:“我只有你這麽一個弟弟了。爹娘要是泉下有知,必定也希望你平平安安。即便是追封名分,他們也不可能活過來了,不過是求個心安罷了。什麽報仇之類的話,我也早就想通了。活人比死人重要。不要為了死人,把活人搭進去。”

雲郁動容道:“阿姐說的對,只是有些事,不能不報。”

莒犁的陪伴,給雲郁陰郁已久的心帶來了些許安慰。

姐弟倆趁著斜陽,往禦園中去散心,聊些瑣事。

莒犁回了京,一直身子不適。雲郁讓人往公主府送了人參燕窩,各種補品,並讓禦醫每日去給她看診。莒犁沒有告訴他自己幾個月前流產的事,然而雲郁還是知道了。

“阿姐遇事,多照顧自己,無需考慮我。我自己的事,自有安排。阿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一輩子都會良心不安。”

二人漫步花前,雲郁意有所指地勸她:“駙馬是個可靠的人。阿姐知道我當初為什麽要讓你嫁給他?而今朝廷,是一盤散棋,指不定哪天就翻了盤。賀蘭逢春也好,朕也好,都不見得能有好下場。蕭贊不一樣,他是真正的局外人。即便翻了盤,也同他無關。蕭衍對他有情,一直拿他當親生兒子待,他有退路。真要是遇上什麽急難,他可以保護阿姐。”

莒犁道:“你覺得駙馬真能保護嗎?我是公主,我弟弟是皇帝,所以他敬我,愛我,處處以我為先。如果有一天我沒有弟弟了,或者我不再是公主,誰知道這感情還靠不靠得住呢?人心是最經不起考驗的。”

這話說的,都有些傷感了。

莒犁轉口道:“對了,我倒想問你,韓福兒為何不在宮中了。是她自己走了,還是你讓她走的?我離開洛陽的時候她還在,我回來這人就離宮了。”

雲郁道:“是我讓她離開的。”

莒犁道:“為何?”

雲郁悵然嘆息道:“離開我。對我、對她,都是好事。她清凈,我也清凈。”

莒犁道:“可你知道她現在在哪裏?她現在住在太原王府上。她現在是韓烈的妹妹,我聽說賀蘭逢春想娶她。太原王看上了她,這門婚事,她怕是拒絕不得的。你真能看她嫁給太原王?且不說你跟太原王的關系,面上是琴瑟和諧,實際水火不相容。指不定哪天就會你死我活。你心裏明白,太原王跟咱們是仇敵,你真這麽大度,願意讓她嫁給你的仇人?再說了,她要是嫁給太原王,韓烈以後豈不是更對太原王死心塌地?這對你絕無好處,你可想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