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照料

當日, 雲郁便帶著禁衛軍打獵去了。

名為打獵,實際是去搜山。

雲郁一直沒回宮,高道穆看他已經多日未睡了, 勸他說:“陛下還是回去吧,臣有消息了, 會立刻稟報陛下。”

雲郁沒說話, 只是抖動韁繩, 駕著馬前行。

他看著遠處的山巒:“那片山搜過了嗎?”

高道穆說:“這山裏有猛獸,聽說獵戶都不敢去的。而且前幾天下大暴雨,把路沖毀了, 又有泥石流, 現在進山不便。臣派人去搜過,只是沒尋著什麽。”

雲郁道:“進山吧,去找個人帶路。”

高道穆勸阻道:“陛下, 還是算了吧。這山裏太危險,要不臣再派人進去找一找, 陛下就別去了。”

雲郁道:“去找人帶路。”

高道穆找了幾個附近的百姓, 都不肯帶路,雲郁親自來問, 不巧撞見一個獵戶,聽說他們要進山, 連忙擺手,說:“去不得, 去不得, 那山裏有鬼哩。前幾天小的進山打獵,走到一個地方,聽到有怪聲。又不像是人聲, 又不像是野獸,咚咚咚,咚咚咚一直響,嚇得小的拔腿就跑,連鞋子都跑掉了。那山上多的是荒墳,大白天都陰森森,進去凍死人,肯定是鬼在鬧哩。”

雲郁一聽,仿佛發現了什麽,趕緊問:“你說的那地方在哪?趕快帶路。”

那獵戶死活不肯去,雲郁答應賞他重金,這人才勉強同意。雲郁和高道穆騎著馬,帶著幾十個人,跌跌撞撞進了山。因路不好走,騎了兩三個時辰才找到那獵戶說的地方。看到一座荒院,院中一人深的野草,有被踩踏過的痕跡,連忙讓人四處搜。

雲郁找到韓福兒,將她從地窖裏救出來的時候,她渾身都是灰,已經面無人色。她的十個手指上,全是黑乎乎的,是幹掉的血,手指甲都撓爛了。嘴邊還沾著幾縷死鼠的毛。地窖裏好幾只死老鼠的屍體。

那地窖的土壁上,被刨了一個大坑,黃泥上面還有血跡。他幾乎能想象這幾天裏,她該是有多絕望,又是怎麽發了瘋似的掙紮求救。

雲郁腦子裏都是嗡嗡的。

他看起來有些驚慌失措。當著眾人,不敢表現失態,但腳步慌亂,手腳明顯不協調。他快步上前,將她從地上抱起,摸了摸她臉,拂去她臉上的灰塵。他輕輕試探了她的呼吸,她還有呼吸,身體也還是軟熱的。

他心跳的很快。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心臟咚、咚、咚一直跳。好像嘴一張,就要從腔子裏蹦出來,跳的他喘不過氣。好像一個活物,要從他身體裏出逃。

看到她的臉,暴露在日光下的一刹那,他感覺神智湮滅,靈魂從一堆灰燼中復燃。他感覺自己也像是死裏逃生了一般。那一刻他想起的是自己的弟弟雲岫。他想起河陰那天,雲岫死在他懷中時的眼神和表情。他臉上帶著血,身上被刺了好幾個洞,他抱著他,感覺真疼啊。洞不是刺在自己身上,但看起來一樣疼。他唯一記憶深刻的是恐懼,徹骨的寒意。

“咱們雲家的男兒,是烈馬,是草原上的雄鷹。從來沒有服過輸,死也要死的轟轟烈烈。”

他一直記著雲岫臨終前說過的話。

他以為經歷了這麽多,自己早就已經麻木,早就無所畏懼。從河陰那一夜開始,他就是孤身一人了。從名滿京都,人人仰慕的樂平王,美貌俊麗,風姿迷人的少年郎,到而今的野心家,篡奪者。他知道世人是怎麽看待他的——一個無恥至極,喪盡天良的人。為了謀奪本不屬於自己的皇位,不惜引狼入室,屠戮親朋,落得眾叛親離,聲名掃地,而自己則自食惡果,成為賀蘭逢春的傀儡。已經是這般境地,他沒有什麽可失去,也沒有什麽可忌憚的了。一死而已,有何可懼?怎麽樣都不會比眼下更壞。

他沒想到自己還是會懼,甚至恐懼到四肢冰涼,渾身起了密密的雞皮疙瘩。

他愛她嗎?

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他知道自己是喜歡她的。像男人喜歡女人那樣,對她有欲望,想要得到。

他其實並非離不開她。沒有她他也不會死,他也會費盡心機地活,絞盡腦汁地跟敵人去鬥。只是那樣會很空虛,會少了很多快樂。所以他要哄她,騙她,想辦法拴著她。

他想要說什麽,卻說不出,一個沒忍住,清鼻水兒掉了出來,跟著眼淚一起,一下子糊到嘴巴上。他感覺自己狼狽極了,強忍著淚,壓抑著鼻酸,趕緊拿袖子替自己擦拭。一旁的高道穆看不下去了,走過來蹲下,從袖中拿出一塊雪白的手絹,輕輕替他擦臉。

雲郁努力克制著自己的聲音不變調:“拿點水來。”

幸好帶的有水囊。高道穆趕緊拿了一只羊皮水囊過來,雲郁打開木塞,捏開她嘴,往她嘴裏喂了一些清水。然後又拿手絹蘸水給她擦拭了一下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