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未眠

賀蘭逢春足足喝了一壇春醪, 完事兒了又唱又跳,興高采烈要給雲郁表演節目,看的一眾宮人們暗地發笑。

雲郁笑容滿面, 讓黃瑾一杯一杯地給他勸酒。一直到賀蘭逢春酩酊大醉,趴倒了席案上。黃瑾過去推搡他身子, 喚了好幾下, 沒醒, 過來跟雲郁匯報說:“醉了,人事不知。”

此時殿中,除了賀蘭逢春外, 都是自己的人。雲郁突然發現了一點機會。他面色沉靜地站了起來, 腳步一聲不響地從屏風後出了殿,再返回時,腳步凝重, 手裏提著一把劍。

黃瑾嚇壞了:“皇、皇上……您這是?”

雲郁一聲不吭,提著劍, 步步緊逼, 來到賀蘭逢春身邊。

從第一眼見到賀蘭逢春起,他就感覺進入了一個噩夢。一個荒誕、離奇, 極不真實,好像永遠也無法醒過來的噩夢。

他睡著了, 毫無反抗之力,只要一劍下去, 這噩夢就結束了。

他狠心, 雙手握著劍柄,朝著他胸口刺下去。那是心臟的位置,一刀就能斃命。他一咬牙一用力, 黃瑾連同左右幾個侍從,眼疾手快過來拉住了他。

“陛下!不能意氣用事啊!”

黃瑾死命地攔著他:“太原王的大軍還駐紮在城中。這些人都是忠心太原王的,又個個悍勇不怕死。一旦他有個三長兩短,陛下知道是什麽後果!”

雲郁瘋狂道:“朕早就已經不想活了!”

黃瑾拉著他袖子,流著淚跪下求道:“陛下不想活,還有這麽多人要指著陛下才能活。陛下萬不能如此沖動。而今朝廷已經是兵連禍結,洛陽一旦生戰,天下就亡了。陛下忍心再見到百姓流離,生靈塗炭。”

雲郁用了一炷香的時間,才克制住了情緒的激動和心潮的起伏。他胳膊酸疼,手都抽筋了。他冷眼看了一眼睡得跟死豬似的賀蘭逢春,心裏告訴自己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他長舒了一口氣,轉身道:“朕方才一時失儀。”

“太原王喝醉了。”

他控制著語調,吩咐道:“殿中寒冷,扶太原王去常侍省歇息,讓奴婢們小心伺候著別著涼。”

“奴婢明白。”

黃瑾生怕出亂子,一邊安撫著雲郁,一邊匆忙讓人用輦子,將賀蘭逢春擡到常侍省的床上去休息。

雲郁打量著殿中幾個奴婢,冷聲道:“今日的事,誰要是泄露出去半點風聲,立刻拖出去打死。”

一群奴婢嚇得臉色慘白,趕緊跪下。

雲郁的殺意只動了一瞬,他知道現在不是殺人的時機。離開了祈年殿,他心頭茫茫然,一時不知道何去何從。黃瑾拿了一件黑色的錦緞披風給他系在肩上,小心翼翼笑道:“今是皇上的新婚之夜,皇後在殿中候著呢。照例,皇上今夜是要和皇後一道睡的。”

黃瑾扶著他的手,提醒他上台階:“夜涼,皇上早些回去,別讓娘娘久等。等過了子時,就誤了良辰了。”

雲郁腳步沉甸甸的。

“朕怎麽感覺,自己像是教坊裏的花娘,這是要接客去的。”

黃瑾笑道:“大婚是喜事。皇後雖是太原王的女兒,入了宮,卻也是她奉承陛下,不是陛下奉承她。”

雲郁嘆道:“黃瑾,朕覺得好寂寞啊。”

黃瑾說:“陛下就耐一耐,忍一忍。陛下是最近朝事太繁瑣,心裏煩擾著了。只需過了這一陣,等太原王出兵,前軍得勝,陛下一高興,到那時就什麽煩惱都沒有了。”

“能得勝嗎?”

雲郁對這場戰爭,一點信心也沒有:“興許沒有得勝的那一天。興許而今還站在這裏,被人稱作皇帝,就已經是朕最好的日子。興許會越來越糟糕。興許要不了三個月,朕就得拱手讓出皇位,甚至人頭落地。”

“一定會得勝的。”

黃瑾安慰他:“太原王一定旗開得勝。”

“但願吧。”

雲郁一步一個腳印,慢慢走回寢殿去。

黃瑾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

他走,黃瑾就走。

他停,黃瑾就停。

他心情沉重,不是在赴新婚,而是在赴囚籠。

他失去了親人、朋友,失掉了名譽、婚姻。而今,他連人生的最後一點快樂和自由也都失去了。

阿福手提著燈籠,恭身站在殿門口。見到雲郁,她眉眼低斂,微微福了福身。燈籠光照的圓臉蛋兒紅撲撲的,眼睛似墨水一般深濃欲滴。

“陛下。”

“韓福兒。”他叫了一聲她的名字,目光望向殿內,卻沒有心思留意她。

“皇後在裏面嗎?”

“回皇上,皇後正在殿中等著呢。”

雲郁黯然道:“你去休息吧。今天殿中不要人值夜,讓奴婢們都退下。”

他邁步進了殿,宮人們陸續退了出來,將殿門輕輕合上了。

阿福坐在房中,對著燈,獨自打量著那支海棠花的簪子。簪子是金色的,白玉雕磨的兩層花瓣,中間鑲嵌著一顆紅色的瑪瑙珠,外面是綠玉雕成的葉片,看起來十分精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