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第4/4頁)

“請進。”喬瑟夫謙恭地開門,等他進去之後又將門從外面關上。

這是整座飯店最大的套房,沙遜總統套房,但卻沒有人們想象中的那麽明亮舒適。因為房間裏沒有開燈,漆黑一片中只能見到窗外的江水映著城市冰冷的燈光,宛如刀刃割裂了時空,把喧鬧和歡樂隔絕在那扇門的外面,陰冷而寂靜,像個怪物藏身的洞窟,躲避著一切刺痛它的目光。

“很榮幸和您見面,白醫生。”一個蒼老的聲音從壁爐前傳來。

“海因斯先生?”白起冷冷地問。

“是的,我很抱歉和您這樣見面。”海因斯點燃了壁爐的火,屋子裏頓時明亮了很多。

風燭殘年的老人坐在輪椅上,身上還穿著為今晚準備的禮服,絲綢綬帶掛在前胸。雖然一直以來優渥的生活讓他保養得比常人要好,但畢竟已經年近百歲,本該是淡金色的頭發已經全白,皺紋在臉上堆壘如山,每一道都深如溝壑,如同時間的鞭角抽出的傷痕。

而他的雙眼,落寞悲哀,像個一無所有的流浪者。

“我的介紹人說的沒錯,白醫生的確是一位能讓我驚嘆的男人。”他的中文比喬瑟夫還要流利。

“怎麽說?”白起問。

“因為你的眼神實在太無情了!”老人笑了,皺紋擠在一起時卻有些悲涼,“你剛才是在用這段時間分析我的病情吧?”

白起默默點頭。

“那你得到了些什麽答案?”老人問。

“你雖然最近幾十年保養得很好,但是各個器官還是有不同程度的老化,尤其是肝臟,可能與你年輕時酗酒的習慣有關。你的左膝關節做過一次手術,不過問題不大,只是一個小小的骨刺。你的腎結石應該是在前年排出體外的,現在已經又有了一顆,但是同樣問題很小。你小時候曾經罹患腦癱,坐過很多年的輪椅,雖然後來戰勝了疾病,但是腿部肌肉依然發育得不是很好,只有正常人80%的力量……”

白起把一條條病症列出來,老人的臉上卻是陣陣欣喜,聽到最後像在聽意大利歌劇一樣叫好鼓掌。

“Bravo!Bravo!真的是太棒了!”

“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麽那麽興奮,但是誠實地說,我很失望。”白起冷冷地說,“我需要一個能幫我畫一幅畫的人,可是你已經很久沒有拿起過畫筆了。”

“這又是從我身體的哪個器官看出來的?”老人說完仿佛很是懊惱,“應該是我的手吧,常年握住畫筆的手哪裏還會是這個樣子?”

“你說錯了,是你的雙眼出賣了你。”白起一針見血,“只有死去的人才會有這種空洞的眼神,因為他們除了死亡一無所有。你的肉體還在苟延殘喘,可你的心早已經死掉了。這樣的人,是不可能握住充滿色彩的畫筆的。我不知道你為什麽托人找到我,也不知道你需要我做什麽,但是我只能遺憾地告訴你,你現在對我沒有價值了。”

耳邊聽得到壁爐裏柴火噼啪的聲音,但那火光卻沒有帶來一絲絲溫暖,房間裏依然是那樣陰冷。

海因斯像一個被戳穿罪行的犯人般沮喪,他猶豫了片刻緩緩說道:“白醫生,你有沒有時間聽我這個死掉的人講一個故事?”

“有關於什麽?”

“關於我,也關於一幅畫和一個女人。”老人驅動著輪椅走到酒櫃前,為白起倒了滿滿一杯烈酒,殷切地遞給白起。

白起看著老人懇求的眼神,漠然接過酒杯,坐在壁爐前的沙發上。

“只有一杯酒的時間。”

“只是一杯酒的時間!”老人重重地點頭,把輪椅搖回壁爐邊,望著裏面升騰的火焰淡淡出神,“這要從很久以前講起,從我的家族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