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濃 第九章 對決·真相

夜幕下的天啟城,隱藏著各種各樣的暗流。它們在街道和屋檐下遊走,和那些帶刀的黑衣緹衛們進行著或明或暗的碰撞。

荊六離現在藏在黑夜之中,卻覺得自己像暴露在白晝般危險無助。安樂死了,死在了散香樓。剩下的兩個人,誰是內鬼?荊六離不能確定。

或者最好的方法,就是把他們都殺了?

不行,荊六離不由自主地搖了搖頭,那樣他也躲不過魘的責難和捕殺。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小組全滅,他將被徹底蓋上背叛者的鋼印,然後被無情地抹殺掉。

就像空氣中的露珠一樣,他這個曾經聲望顯赫的天啟聯絡人會瞬間在人間蒸發。

然後他聽見了“吱呀”一聲,自己的房間門不知道被誰推開了,有人悄無聲息地走進了這間黑暗中的小屋。

荊六離整個身體繃成了一條線,多年的生死一線,讓他迅速地把自己和周圍的環境融為一體。對方是誰?舒夜還是龍澤?在黑暗中他努力地分辨著對方的呼吸,但是那個人就像他一樣,瞬間就消失了氣息。要不是那半開的門還顯示著曾經有人進來過,荊六離幾乎會認為這間狹小的屋子裏只有多疑的自己而已。

“啪”的一聲,原本漆黑如墨的屋子裏,一個火折子被點燃了,握在一只有力的手裏。荊六離幾乎要條件反射地對著那只手的主人揮出一刀,但是在那一點若有若無的火光之下,荊六離看見了幾縷一閃而過的光芒。

荊六離最清楚那是什麽,那些是蜘蛛最銳利的毒絲,是一寸就能夠致命的刀刃。剛才他若是出手,現在估計右手已經和他自己分離了。

黑暗中那個火折子慢慢上移,露出了一張臉。這張臉線條冷硬無情,銳利的額發刺突出來,臉上橫貫的刀疤在搖晃的火焰下若隱若現,嘴上卻帶著淡淡的弧線,那是狼的微笑。

龍澤點亮了桌上的油燈,整個屋子終於驅散了黑暗,兩個人面對面地站在桌子的兩側。

“你終於來了。”荊六離微微一笑,身體卻沒有絲毫的放松。

龍澤沒有說話,卻自顧自地舉起了左手。他的左手提著一個灰色布包,他慢慢地把布包放在屋子正中的木桌上,然後緩緩地打開布包。屋子裏登時傳來一股濃重的腐臭味,荊六離不禁皺了皺眉頭,往後小退了一步,灰色布包裏面是一個短發的頭顱,因為時間久遠而已經有些腐爛。額上的紅繩已經有些松脫,但是人的面目還依稀可辨。荊六離很熟悉這張臉,雖然他更熟悉的是這張臉的主人手裏的那柄彎刀。

“荊六離,這是我在亂葬崗找到的。最後一條路都已經堵上了,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麽要出賣我們?”龍澤的聲音還是那麽低沉,雙目直視著荊六離,他拔出了“刺蛇”,彈出了毒信般的鋒銳窄刃。

荊六離微微一笑,不久前他還剛剛遇到過幾乎完全相同的問題,雖然問問題的那個人現在已經死了,不過他相信他也能用同樣的答案說服面前這個人。

“二比一,這是我們現在要面對的局面。”荊六離緩緩開口。

幾個對時之後,同一間小屋。

舒夜知道自己來得太遲了。

不大的小屋裏,一切都很整齊,沒有想象中的搏鬥痕跡。只是屋子正中趴著一個人,魁梧的身體一動不動,舒夜搭了搭脈搏,這個人已經死去多時了。

那張現在已經青紫的面孔雖然已經有些變形,但依舊能看出死者的身份:曾經的天啟聯絡人之一,荊六離。

他曾經孔武有力的雙臂已經變得有些發軟,嘴唇呈現出可怕的紫色。這種顏色舒夜最熟悉不過,那是“杯影”的劇毒,那些能隱藏在所有不可能出現的地方的金色小蛇,是刺客們最喜歡的一支毒箭。它們細小的身軀有力而富有彈性,能在瞬間彈射出近十步的距離,然後把致命的毒液用鋒銳的毒牙注入獵物的血液裏。那是一滴就能使誇父死去的劇毒,再加上它們總是隱藏在最讓人出乎意料的地方,迅速而細小的一擊,幾乎沒有人能夠避開它。

就算是荊六離也不行。他的咽喉處有一個小小的傷口,淡淡的兩點紅色。由於“杯影”的毒素蔓延得很快,所以傷口四周幾乎和全身的膚色沒有什麽區別。那些致命的紫色,看起來就像是最妖艷的鳶尾花。

荊六離的桌上放著一個破舊的包袱,裏面是一個腐爛的頭顱。舒夜用白色的衣袖掩住口鼻,辨認出那是邊二的頭顱。

真的是你麽?龍澤。舒夜有些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右手摸了摸自己的刀鞘。連荊六離也死了,留我到最後,不知是你的仁慈還是你的殘忍。舒夜用力握了握刀柄,冰涼的觸感讓他的手心有些刺痛。狹窄的暗屋裏,舒夜仿佛又聽見了邊大那啪嗒啪嗒的水煙聲,花白的須發下那張總是笑眯眯的臉,仍舊在那樣看著舒夜;邊二手上的彎刀又翻花一般在他的雙手上飛舞,細長的雙瞳晶亮如刀;一個金色長發的蘇小釧微微皺著眉頭,用一只美玉般的手掌在頸邊輕輕撲扇著,眼裏流轉的光像美麗的蝶一般絢麗;而那個魁梧有力的荊六離,難得地對著他露出了一些歉意的表情,古銅色的皮膚上閃耀著燈燭的反光;最後舒夜看見了安樂,她靜靜坐在屋子的一角,黑色的長發披散下來,深潭般的雙瞳靜靜地看著舒夜,纖長的十指交疊在一起,白皙如玉。就像三年前的初見,美麗而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