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濃 第四章 貪狼·蘇晉安

一個月後,帝都天啟。

大胤聖王七年,為了對抗潛入天啟並和辰月展開全面對抗的天羅山堂,辰月內部原本的武裝力量——緹衛,隨著辰月自身的膨脹,被擴充到史無前例的規模。一共七個衛所,達到了接近二千的人數。

而其中,有一個衛所的名聲在天啟街頭巷尾最為響亮——緹衛第七衛。他們曾經為了尋找一群逆黨,幾近屠滅過宣威坊裏的息氏一族。那一夜,交疊著的屍體流的血漫過了天啟的青石板街道,整個息族大院變成了森羅地獄。從此以後七衛的名字就和那朵晉北蛇尾菊一起,成為了很多人的噩夢。

緹衛的七衛長,蘇晉安,現在正端坐在馬車上。他的頭發隨隨便便地披散下來,頭上沒有戴冠。他的臉很平常,乍一看去就像天啟大街上隨手一抓一把的市井小民。不過他身上穿了一件黑色的輕袍,黑袍領口用銀線精致地勾了一朵晉北最常見的蛇尾菊,只是花朵邊緣多了一些猙獰的刺,像毒蛇的牙。他的嘴角帶著淡淡的笑,左手握著一根烏金色的紫杉木長煙鬥,煙霧在車內繚繞,他的雙眼被淡淡的煙所遮蔽,像蒙上了一層紗。

陽光透過卷起的車簾照了進來,讓他覺得心情很不錯。今天是他三十五歲的壽辰,天啟五大富商之一的朱五公子,親自駕車前來邀請他去府上一敘。雖然他堅持自乘馬車時候朱五公子臉上多少流露出了一些失望之色,他也並不在意。作為現今天啟最炙手可熱的幾個人之一,蘇晉安需要在意的人已經不多。

或許有一些,他們如蜘蛛一樣藏身在黑暗,卻又無處不在。

舒夜正坐在葉家樓的二樓吃面。

他面前那半碗陽春面因為擱的時間太長,已經不再冒著熱氣,所以他愈發懶得動一動筷子。

太陽已經掛在了葉家樓的偏東頂,臨近正午的陽光晃得他有些刺目,他往裏縮了縮身子,修長的手指無意地在象牙筷上緩緩移動著,手背上那道傷疤從袍袖裏露出一角,他整了整衣袖,繼續漫不經心地看著窗外的那條街。

他看見荊六離正大大咧咧地坐在街道正中的邀月樓裏。邀月樓雖然名字風雅,去的卻大部分是一些街邊勞作的苦力和小作坊的家主。曾經風光的邀月樓是在年前開張的,因為和官道離得偏遠,再加上請的幾個大廚徒有虛名,才開業沒幾個月就被那些高官和富賈們所遺棄,最終落得一個瀕臨倒閉的局面。幸好掌櫃的顧家老三頭腦活絡,沒有在一棵樹上吊死,轉頭就開始做一些價廉的家常菜供應周邊日益增多的苦力和小作坊,不幾周竟起死回生,成為周遭小有名氣的平價菜館。坊內的苦力都樂得拿上幾枚銅錙到這個桌凳門面算得上不錯的地方,稍稍奢侈一下。雖然邀月樓的門庭早已因為人手上的欠缺破落得不成樣子,但是對於那些終日在灰塵和汗水中搏命的苦力們來說,這裏已經是最好的地方了。

荊六離是一身苦力打扮,脖子上披著一條已經有些發黃的白毛巾,敞開的破布袍裏露出古銅色寬厚的胸膛,上邊斑駁著各式各樣的傷痕。他正在大碗大碗地喝酒,不時用那塊毛巾擦拭一下滿頭的汗水。舒夜知道他的左手其實緊緊地扣著一枚三寸長釘,當蘇晉安的馬車車輪碾過第四十七塊青磚的時候,這根三寸長的長釘將會打在拉車的馬臀上。

邀月樓的正門還保持著初建之時的豪氣和規模,寬闊的白玉石階因為久未打理早已破落不堪,和門口兩只缺耳石麒麟相映成趣。寬敞的飛檐現在成了街道上乞丐們的最愛,正午的陽光下,這裏是最美好的小憩之地。三米見方的地方,擠了六七個人,顧家掌櫃在最初曾經轟過幾次,但是一轉眼那些滿身汙垢的乞丐們又迅速地占領回自己的地盤。當年瀕臨破產的顧家沒有多余的人力專門照顧這些賴鬼們,也就索性不管不問起來。倒是後來接手的顧老三發現這些乞丐其實腰包裏頗有些錢財,常使人過來販賣些劣酒舊菜,反倒多了一項生錢的營生。

今天這塊“福地”裏依舊擠了六七個人,都是一身汙垢,頭發雜亂地披散著,這些在大街上遊蕩跪坐了半日的乞丐們,都擠在這裏躲避正午的陽光。

舒夜還是一眼就看見了邊二,他整個人蜷在石麒麟的一角,頭發像腌過的鹹魚一般油膩可怖,身邊是一個破敗的包袱和瓷碗。舒夜知道,他那把用得最好的淳國彎刀藏在了那個滿是補丁的包袱裏,像一條靜靜等待著噬血的毒蛇。當邊大的馬車隔斷整個車隊的時候,他和那柄鬼魅般的彎刀將會是那些緹衛的夢魘。

荊六離驚馬,龍澤殺原子澈,邊大駕車沖隊,邊二阻殺緹衛,蘇小釧狙殺蘇晉安,舒夜和安樂接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