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別了,凡爾賽

在路易十六的日記裏,1789年7月14日這一天什麽都沒有發生。整個白天,他像以往一樣在凡爾賽周邊的森林裏遊玩狩獵,直到很晚才回到宮中。

一進宮門,他就發覺氣氛不對。男仆和女仆們手足無措,沉默不語的瑞士護衛臉上充斥著一種悲壯的色調,一些平時他根本見不到面的王公大臣們突然一起出現在凡爾賽,每個人看起來都驚慌不安。

貼身男仆匆匆忙忙地跑過來告訴他,拉法耶特侯爵和諾阿伊子爵正在大會議廳等候國王的接見。

但是路易並不想見他們。

最近半年裏發生了太多事,財政仍然赤字,他召回了呼聲最高的財務總監內克爾,但是內克爾也無計可施,上任沒多久就又被他解雇了。這遭到了民眾的強烈不滿,巴黎的遊行暴動一批接著一批。而新成立的國民議會也令他心煩意亂。

他甚至開始懷疑拉法耶特根本就不站在自己這一邊。那家夥首先要求召開三級會議,然後又要學習美國制定什麽憲法!路易只要一想到這些就頭疼。至於那個諾阿伊子爵,則根本就是拉法耶特的妻舅連襟,兩人一起從北美回來的,估計也被美洲的水土燒壞了腦子,根本就不顧本國貴族的利益了。

路易才不要見他們。在外面跑了一整天,他的肚子正餓得咕咕叫。他那波旁家族特有的大胃口擾得他心慌意亂,填飽肚子是他此刻最大的心願,其余一切都不重要。路易特地走了另一條路繞過大會議室,直接進入自己的小客廳,吩咐男仆準備晚餐。

晚餐很快就被端上了餐桌。路易看著面前一桌子的豐盛美餐,心滿意足。但是他才掰下一只橙漬鴨腿,客廳的大門就被撞開了。沒有通報,沒有拉鈴,就這麽直接被撞開了。這是從未有過的事情。

路易瞠目結舌。此刻他最不想見到的那兩個人正站在自己面前。拉法耶特和諾阿依,兩人全副武裝,就好像兩座威風凜凜的門神,居高臨下地望著國王。

路易手裏的鴨腿掉進了盤子裏,啪地汁水四濺。他被嚇呆了。頭腦中第一個念頭,是拉法耶特帶頭造了反。他想說點什麽來震懾對方,好讓對方知道自己仍舊是法蘭西的國王,但是喉嚨裏咕噥了幾聲,卻是什麽也沒說出來。

這時候對面的兩人倒是向他行了禮。

“巴黎出事了。”諾阿伊子爵邁上一步,急促地開口,“巴士底獄被攻破了。”

路易好不容易穩定了自己的心神。原來對方沒有造反,太好了。但他口中說的卻是:

“巴士底獄?這怎麽可能?”

“是真的。攻城的時候聚集了三萬市民,現在大概已經有十萬。看守德·洛內侯爵已在市政廳遇難。”

“這是一場叛亂嗎?”

“不,陛下。這是一場革命。”

路易覺得自己被噎住了。比起光輝燦爛的波旁王朝列祖列宗,他覺得自己運氣太差了。不過這個念頭也只是一瞬間。他戰戰兢兢地開口問道:“那麽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門口的兩人對視了一眼,這個問題,原本是他們準備來詢問國王的。

“我們必須尊重民眾的利益,這毋庸置疑。否則更加可怕的事情將會發生。”拉法耶特開口,卻注意到國王扶住桌子的手已經開始發抖,餐桌上盛著葡萄酒的高腳杯都開始叮叮咣咣地搖晃了。

拉法耶特在心中默嘆了一口氣。他越過餐桌走到國王面前,單膝跪地。

“無論發生了什麽事,我都會誓死保護王室的安危。”

國王現在看起來精神一些了。他在繡花餐巾上抹了抹自己的手,然後把面前的拉法耶特扶了起來。

“我們現在有多少人?”他急切地問道,“夠平定巴黎的叛……不,革命嗎?”

“我們首先需要爭取的是國民議會,而不是外派軍隊。”拉法耶特立即回答,“我建議您與議會代表談判,讓國民議會代替您去解決巴黎的問題。”

“但這不就等於承認他們代表著法國政府嗎?”

“制憲議會此刻就是法國的政府。您必須承認這一點。”拉法耶特的姿態是謙恭的,但他的語氣不容置疑。

路易臉色慘白,就好像一只泄了氣的皮球。他癱軟在高背椅上,緊盯著餐桌上那只已經開始變涼的鴨子,半晌,從喉嚨裏勉強擠出一句,“明天早上,您會陪我去嗎?”

“當然。”拉法耶特又行了一個禮,然後與諾阿伊子爵一起離開了國王的客廳。

路易平生頭一次覺得自己沒胃口。他垂頭喪氣地站起身,在房間裏焦慮地走了大半天。最後,他又坐回了那張高背椅子,把桌子上那只涼透了的鴨子就著松軟的白面包吃了,連盤底的湯汁都沒剩下。

第二天一大早,路易和大親王兩兄弟,沒帶任何瑞士侍衛,只在拉法耶特一個人的陪同下,面見了制憲議會的其他代表。國王虔誠地請求議會出面維護巴黎的治安,並許諾撤出駐紮在凡爾賽和巴黎的全部外國軍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