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8 失禮的情欲(第2/5頁)

布麗安娜把手指伸到門口墻上的小石盆裏,然後拿出來在胸前畫了十字。羅傑突然覺得這個動作熟悉得很奇怪,盡管它屬於羅馬天主教會。

幾年前,他們和牧師去丘陵遠足,在一片小樹林中遇到了一個聖水池。那是一眼不大的噴泉,噴泉邊上立著一塊扁平的石碑,碑上的雕刻圖案幾乎已經被磨平了,只剩下一個人形。

那個昏暗的小池子上面有種神秘感。他和牧師在那裏站了會兒,沒有說話。然後,牧師沉默著彎下腰,捧起一捧水,潑灑在那塊石碑下面,接著又捧起一捧,澆到自己的臉上,然後他們才跪下去,喝下了冰甜的泉水。

當時,在牧師弓著的後背上方,羅傑看到了泉水上面的樹枝上用布料系成的結。那是信物,用來提示祈禱文的,把它們系在那裏的肯定是某個仍然拜訪這個古老神龕的人。

人們在找尋心中的願望時,先用水來祝福自己。這種做法持續了幾千年呢?羅傑用手指蘸了聖水,笨拙地摸了摸頭和心,說了些可能是祈禱詞的話。

他們在東邊的耳堂裏找到了座位,與一家人擠著坐下。那家人正喃喃低語,忙著安置好隨身物品和打著瞌睡的孩子,來回遞著外衣、手袋和奶瓶。這時,一個呼哧呼哧的風琴在看不見的地方開始小聲地演奏《小伯利恒歌》。

音樂停止,人們安靜地等待,然後音樂再次響起,大聲地演奏《齊來崇拜歌》。

隊列沿著中間的過道走下來,羅傑隨著全體信眾站了起來。隊列裏有幾個身穿白袍的輔祭,其中一人提著搖搖晃晃的香爐,香爐朝眾人散發出一縷縷芳香的煙霧,另外一個拿著一本書,還有一個拿著高大的十字架,上面的恐怖人形十分顯眼,塗抹著血腥的紅漆,就像司祭那金色和深紅色的衣服。

羅傑不禁感到震驚和反感,各種殘暴的盛典,以及起伏歌唱的拉丁語贊歌,與他潛意識覺得適合教堂的東西大相徑庭。

不過,隨著彌撒的繼續,事情似乎變得正常了,先是特別熟悉的讀《聖經》的儀式,後來是那種慣常的布道,無聊卻隱約令人愉快。在布道過程中,“和平”“好心”以及“愛”這些慣常的聖誕宣言,從他的腦海裏冒了出來,寧靜得就像漂浮在詞語池塘上的白色百合花。

信眾第二次站起來時,羅傑的陌生感已經全部消失了。教堂裏充滿了溫暖而熟悉的悶熱空氣,混雜著地板蠟、潮濕羊毛和石腦油的氣味,以及微弱的威士忌氣味——禮拜儀式冗長,有些信徒事先喝了些酒。但是,他還是剛好能夠注意到那種帶有麝香味的微弱乳香。深呼吸時,他覺得自己聞到了布麗安娜頭發散發出來的青草味。

她的頭發在耳堂的昏暗光線中閃亮,濃密而柔軟地搭在她那件深紫羅蘭色的針織套衫上。昏暗的光線削弱了她頭發的紅棕色,變成了紅鹿皮似的濃郁赤褐色,讓他有種無助的渴望感,就像之前在蘇格蘭高地被一只鹿驚嚇到時那樣——他特別想去撫摸她的頭發,輕撫那頭蓬亂的東西,以某種方法把它們留在身邊,同時又明確地知道,自己動一動手指就能讓它們飄揚起來。不管別人怎麽看,他心想,聖保羅在評論女人頭發時,知道自己到底在說什麽嗎。失禮的情欲,是嗎?他突然回憶起那個空蕩蕩的走廊和布麗安娜身體上冒出來的蒸汽,當時她的濕發在他的皮膚上冰冰的。他轉移視線,想把注意力集中在聖壇的活動上,司祭現在正舉起一大平盤面包,一個小男生瘋狂地搖著鈴鐺。

他看著布麗安娜走上去取聖餐,有點吃驚地意識到自己在沉默地祈禱。在明確了自己的祈禱詞的內容後,他稍微放松了一點——不是他所預料的不光彩的“讓我擁有她”,而是更加謙遜的——他希望也更加可接受的——“讓我配得上她,讓我正確地愛她,讓我照顧她”。他朝聖壇點了點頭,然後發現旁邊那個人在好奇地看他,便坐直身子,清了清嗓子,感覺有些尷尬,就好像自己的私密對話被人發現了一樣。

布麗安娜走了回來,雙眼睜得大大的,凝視著內心深處的某些東西,寬大、甜蜜的嘴上掛著做夢般的微笑。她跪了下去,羅傑也跪到了她旁邊。

她現在有種親切的神情,但是她的面容並不溫柔。鼻子筆直,表情嚴厲,紅色的濃眉只有在拱起時才不那麽沉重;下巴和臉頰很幹凈,就像是從白色大理石中切割下來的一樣;她的嘴巴很快就能變化,從一張柔軟而慷慨的嘴,變成中世紀修女院院長的嘴,嘴唇被封印在石頭般冰冷的禁欲當中。

身邊有個嘶啞的格拉斯哥口音大聲唱起《東方三王》,把他驚醒過來,及時看到了司祭沿著過道大模大樣地走下來,四周圍著輔祭,伴隨著一團團歡欣的煙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