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 高貴的野人

我們在早晨與其他人辭別,詹米和梅耶斯預定在十天後碰面。看著四周眼花繚亂的廣闊森林和山嶽,我無法設想有誰能再次找到確切的地點,我只能信任詹米的方向感。

他們向北,而我們則沿著營地旁邊的溪流向南。路上就我們兩人,起初顯得特別安靜,孤單得出奇。然而,沒過多久,我就習慣了那種僻靜,開始放松下來,熱切地關注著四周的環境。畢竟,這個地方或許會是我們的家。

這個想法特別令人氣餒——這個地方雖然美麗、富饒得令人驚嘆,卻也荒涼得令人不可思議,看上去很難讓人生活在其中。然而,我並沒有說出這個想法,而只是跟著詹米的馬匹往更深的山裏前進,最終在下午時停下來紮營,然後去抓魚做晚餐。

光線慢慢地變暗,從樹林裏漸漸遠去。那些密集的長滿苔蘚的樹幹,隨著陰影變得越加密集,它們的邊沿上仍然鑲著易逝的光亮。那些光隱藏在樹葉裏,在黃昏微風的吹拂下,搖曳出綠色的影子。

幾英尺外的草地上突然出現一點冰冷而明亮的微光。一點,又一點,然後飛滿了樹林邊上。它們懶懶地落下來,閃爍著冰冷的火花,在越發黑暗的空中飄動。

“你知道,在來波士頓生活之前,我從來沒有見過螢火蟲。蘇格蘭沒有螢火蟲,是吧?”我說。看著它們發出黃綠的微光,我的心裏滿是愉悅。

詹米搖了搖頭,懶洋洋地躺在草地上,一只手臂搭在腦後。“好看的小東西。”他說,然後滿意地嘆了口氣,“我覺得,這是我一天裏最喜歡的時間。卡洛登戰役過後,在我住在巖洞裏時,我會在傍晚出去,坐在石頭上等待黑暗。”

他半閉著眼,看著那些螢火蟲。夜晚從地面上升到天空,陰影也爬了上去。片刻前,透過橡樹葉照過來的光線還斑駁地把他照得像只幼鹿;現在光亮退去,他就躺在了某種昏暗的綠色微光裏,身體的輪廓看起來既實在,又虛幻。

“這些小蟲子,這些飛蛾和搖蚊,就在剛才全都飛了出來,全都成群地飛在水面上。你看到那些燕子飛來吃它們,然後蝙蝠也俯沖下來捕食。還有鮭魚,它們也在夜晚遊上來,在水面上吐出許多小圓圈。”

他現在睜開了眼睛,凝視著山坡上翻滾的草海,但是我知道,他看到的其實是拉裏堡附近的那個小湖,湖面上充滿著短暫的細浪。

“就是一瞬間,但是你感覺它好像要永遠持續下去。很奇怪,不是嗎?”他若有所思地說,“你幾乎能夠看到光亮慢慢離開,但是你卻沒有時間,不能看著說‘哇!夜晚來了’。”他揮手指了指那些橡樹以及下面的河谷,河谷的窪地裏都填充著黑暗。

“是很奇怪。”我在草地上躺到他旁邊,感受著溫暖潮濕的草地將鹿皮衣服壓到我的身體上。樹下的空氣沉悶而涼爽,就像教堂裏的空氣,朦朦朧朧地散發著回憶裏焚香的香味。

“你記得聖安妮修道院的安塞姆神父嗎?他說白天總會有一個小時,在這個小時裏,時間似乎都停了下來,但是他說這個小時出現在什麽時候會因人而異。他覺得可能是在人們出生的那個時候。”我擡頭往上看,頭頂上橡樹葉的顏色逐漸消失,而其背面則呈現出柔和的銀灰色,好似老鼠的皮毛。

我轉頭看他。“你知道你是什麽時候出生的嗎?我的意思是,在那天的什麽時候?”我問。

他看了看我,然後微笑著翻身面對我:“噢,我知道。他說的或許不錯,因為我就是在晚飯時間出生的,就在五月一日的黃昏。”他揮手趕走一只飛過來的螢火蟲,咧嘴朝我笑著。

“我給你講過那個故事嗎?那天晚上我母親正在煮麥片粥,然後突然感覺到肚子痛,沒時間去管煮著的粥,其他人也沒想到這件事,直到他們聞到粥的煳味。家裏沒有其他東西可以吃,只有一大塊醋栗餡餅。所以他們都吃了餡餅,但是廚房裏的那個女工是新來的,她用的醋栗還是青色的。所以,他們所有人——我母親和我當然除外——都因為消化不良而痛苦了整晚。”

他仍然微笑著,搖了搖頭:“我父親說,他過了好幾個月才在看到我時不肚子疼。”

我大笑起來。他伸手把我頭發上的枯葉拿掉。“外鄉人,那你是在哪個時段出生的?”

“我不知道,”我說,又像往常那樣為我消失的家庭感到一陣微弱的遺憾,“出生證明上沒有寫,而且就算蘭姆叔叔知道,他也沒有跟我說過。但是,我知道布麗安娜是什麽時候出生的,”我更快樂地補充道,“她出生的時候是淩晨三點過三分。產房的墻上有個很大的鐘,我看見了。”

盡管光線昏暗,但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的驚訝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