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 檢驗良知

有個黑黢黢的東西撲通一聲跳到我們面前的路上,我突然停了下來,緊緊抓住詹米的胳膊。

“青蛙,”詹米鎮定地說,“你聽到它們唱歌沒有?”

河邊蘆葦叢裏傳來的呱呱和咕咕的聲音,並不會讓我想到“唱歌”這個詞。話說回來,詹米對音調沒什麽概念,而且對此毫不掩飾。

他伸出腳尖,輕輕地踢了踢那個矮胖的黑東西。

他學了幾聲青蛙叫,那只青蛙跳走了,消失在路邊潮濕的植物裏。

“我知道你有語言天賦,”我覺得好笑地說,“但是不知道你還會說青蛙語。”

“呃,我說得不流利,”他謙虛地說,“不過,不是我吹噓,我的口音絕對不錯。”

我大笑起來。他捏了捏我的手,然後松開了手。這個笑話帶來的短暫激情逐漸退去,變成了平淡的對話。我們繼續往前走,身體緊挨著彼此,但心思卻相距千裏。

我本應該筋疲力盡的,但腎上腺素卻仍然在我的血管裏奔流。我感受到成功完成手術所帶來的喜悅,更不用說酒精帶來的些許興奮。這些因素讓我稍微有些雙腿不穩,但我對於身邊的所有事物都有著清楚和敏銳的知覺。

碼頭邊上的樹下有個裝飾性的坐處,詹米引領我走進樹蔭,走到坐處邊上。他坐到大理石長凳上,深深地嘆息了一聲,讓我想起並非只有我才覺得今晚充滿變故。我過分注意地掃視四周,然後坐到了他旁邊。“這裏就我們倆,沒人能看到,”我說,“你現在要告訴我到底有什麽事情嗎?”

“哦,好的。”他伸展後背,坐直身子。“我應該早點跟你說的,只是我們沒有預料到她會做這樣的事情。”他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到了我的手。

“就像我跟你說的那樣,這真的不是什麽大事。只是在尤利西斯給我拿來披肩、匕首和胸針的時候,跟我說喬卡斯塔想要在今晚的宴會上宣布事情,告訴大家她打算要我繼承……這些。”

他揮手指了指我們身後的房子和土地,以及其他的種種事物:河邊的停泊區、果園、花園、馬廄、廣闊無垠的生產樹脂的松樹林、鋸木廠和松脂廠,以及經營它們的四十個奴隸。

我能夠看到喬卡斯塔之前肯定設想好的畫面:詹米坐在餐桌上座,穿著赫克托·卡梅倫的格子呢衣服,佩帶著他的匕首,別著他的胸針——胸針上面醒目地刻著卡梅倫氏族的宣言“團結!”——四周是赫克托的老同僚和同志,全都急切地想要歡迎赫克托的年輕親戚繼承他的位置。

讓她在那些忠實的蘇格蘭人中間宣布這件事情,他們都很開心地享用了已故赫克托的優質葡萄酒,會當場擁立詹米為河場的主人,在他身上塗抹野豬油,用蜂蠟蠟燭給他加冕。

我心想,這著實是麥肯錫氏風格的計劃,大膽,富有戲劇性,不考慮所牽涉人員的意願。

“如果她那樣做了,我會覺得拒絕這個位置會非常尷尬。”詹米說,異常精確地附和著我的想法。

“是的,非常尷尬。”

他太過煩躁,沒法安靜地坐著,於是突然站了起來。他沒有說話,向我伸出了一只手。我也在他旁邊站了起來,然後我們轉身走進了果園裏的小路,繞著整齊有序的花園環行。之前為賓客照亮的燈籠已經被移走,燈籠裏的蠟燭被節儉地掐滅,留著以後再用。

“為什麽尤利西斯會告訴你?”我把心中的疑問說了出來。

“你想想,外鄉人,河場現在的主人是誰?”他說。

“噢?”我說,然後又說,“噢!”

“噢,是的。”他幹巴巴地說,“我姨媽看不見東西,是誰在管賬?是誰在管理整個家庭?該做什麽事情或許是由我姨媽決定,但事情有沒有完成又是誰來確定呢?在她身邊給她說明情況的是誰?她會聽信誰的話?她最相信誰的判斷?”

“我懂了。”我低頭看著地面思考,“你不會覺得他在篡改賬目,或者做類似的事情吧?”我希望沒有,我非常喜歡喬卡斯塔的管家,覺得他和喬卡斯塔之間既有喜愛,也有尊重,我不願意想象他會冷血地欺騙喬卡斯塔。

詹米搖搖頭:“他沒有。我看過賬簿,沒有問題,完全沒有問題。我確定他是個老實人,是個忠實的仆人,但是他不會通人情,不會開心地把位置讓給陌生人。”

他哼了哼:“我姨媽看不見,但那個黑人看得很清楚。他沒有說什麽阻止我的話,也沒有勸說什麽,只是跟我說了姨媽的打算,然後就讓我自己選擇要做什麽,或者不做什麽。”

“你覺得他知道你不會……”我說到這裏就停了下來,因為我並不確定詹米不會接受。自尊、謹慎,或者這兩者都有可能讓他去阻撓喬卡斯塔的計劃,但這也並不意味著他會拒絕她的提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