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喬卡斯塔

北卡羅來納州十字溪,1767年6月

河場位於開普菲爾河邊上,就在那個讓十字溪得名的兩條河流交匯處的上面。十字溪本身規模不小,有個繁忙的公共碼頭,以及幾個排在水邊的大倉庫。“薩利安”號慢慢地穿過航道,強烈的樹脂氣味被吸收到悶熱的空氣中,飄在鎮上和河上。

一陣使人窒息的惡臭吹過來,伊恩呼哧呼哧地說:“天哪,聞起來就像是松脂的氣味。”

“你聞到的就是松脂。”罕見的微笑在尼特羅克魯斯臉上閃現出來,然後又消失了。他朝停泊在其中一個碼頭邊的一艘駁船點了點頭。船上堆著木桶,黏稠的黑色液體從其中有些木桶的裂縫裏滲出來。其他更大的木桶上有物主的商標,一個碩大的“T”字烙印在下面的松木裏。

“沒錯,每年的這個時候,收集松脂的人就從偏遠的山中下來。松脂、焦油,全都用駁船往南運到威爾明頓,然後又繼續南運,送去查爾斯頓的造船廠。”弗裏曼船長同意道。他在明亮的陽光下眯著眼睛,伸手到鼻子前面慢慢地揮動,好像這樣做能夠驅散臭味。

“我覺得不全是松脂,你聞聞,外鄉人。”詹米說。他用手帕擦拭後頸,然後朝最大的那個倉庫點了點頭,倉庫門的兩側都站有紅衣士兵。

我好奇地吸氣。這裏的空氣中還有其他氣味,一種火熱、熟悉的氣味。

“朗姆酒?”我說。

“還有白蘭地,以及波爾圖葡萄酒。”詹米的長鼻子抽動著,就像貓鼬鼻子那樣靈敏。我覺得有些好笑地看著他。

“你還記得啊?”二十年前,在巴黎給堂叔傑拉德管理葡萄酒生意時,他的嗅覺和味覺在酒廠品嘗間裏就一直令人驚嘆。

他咧嘴笑了起來。“噢,我覺得我還是能夠分得出摩澤爾白葡萄酒和馬尿,如果你把它們端到我鼻子下面的話。但是,分辨出朗姆酒和松脂沒有什麽了不起的,是吧?”

伊恩深深吸了口氣,然後咳嗽著吐了出來。“我聞起來都一樣。”他搖頭說。

“不錯,”詹米說,“下回我請你喝酒,就給你松脂。那樣會便宜很多。”大家笑了起來,他在笑聲的掩蓋下補充道:“我現在差不多就只能買得起松脂了。”他站直身體,撣了撣外衣的下擺,“我們很快就到了。我看起來很像乞丐嗎,外鄉人?”

陽光明亮地照在他那用絲帶齊整地紮起來的頭發上,他的黑暗側影在光線下顯得棱角分明。我個人覺得他看上去很棒,但我發現他聲音中有些輕微的焦慮,所以很清楚他那麽問是什麽意思。他或許是身無分文,但他不想看起來身無分文。

我很清楚,作為一個尋求幫助的窮親戚出現在他姨媽家門前,對他的自尊心造成了特別大的傷害。他是被迫變成這樣的,而這並沒有讓他覺得好受些。

我仔細地打量了他。承蒙埃德溫·默裏的饋贈,他的外套和背心並不特別華麗,卻也足夠令人滿意——樸素灰色的絨面呢,手工精致,特別合身,紐扣不是銀質的,但也不是木質或骨質的,而是穩重的白镴——他穿起來就像個有錢的貴格會教徒。

我心想,他身上的其他地方絲毫不像貴格會教徒。他那件亞麻襯衫特別臟,但只要他穿著外套,就沒有人會注意到;背心上缺失的那顆紐扣,被優雅垂下來的蕾絲飾邊遮擋住了——這條飾邊是他全部衣物裏能夠找出來的唯一奢侈品。

他的襪子還好,淺藍色的絲襪,沒有看得見的破洞。他那條白色的亞麻馬褲很緊,但是沒有——沒有那麽——不合適,而且還算幹凈。

他腳上的那雙鞋是他全身裝扮的唯一瑕疵。我們沒時間去做新鞋了。他的鞋沒有破,而且我也盡量用煤煙和油的混合物來掩蓋鞋上磨出來的痕跡,但這雙鞋顯然就是農民的鞋,不是紳士的——厚厚的鞋底、粗糙的皮革,以及用普通角質制作的鞋扣。但是,我不覺得他姨媽最先看到的會是他的鞋。

我踮著腳去給他整理了衣服的飾邊,然後把飄動在他肩上的一片羽絨拍掉。

“沒問題的,你很好看。”我低聲對他說,然後擡頭朝他微笑。他看上去很驚訝,然後他那種陰沉、冷漠的表情放松下來,變成了微笑。

“你很好看,外鄉人。你臉紅得像個小蘋果,真漂亮。”他俯身親吻了我的額頭。他站直身子,看了看伊恩,然後嘆了口氣。“至於伊恩,或許我能把他佯裝成一個我雇來當豬倌的男奴。”

伊恩屬於那種人,他們的衣服,無論原本是什麽質量,很快就會變得看上去像是從垃圾堆裏撿出來的一樣。他一半的頭發已經從綠色絲帶的束縛中散落出來,一只幹瘦的手肘從新襯衫上撕開的大口子中露出來。他那件新襯衫的袖口,已經明顯變成了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