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2 與鬼魂相遇的地方

“十、十一、十二……二、六,一鎊,八先令,六便士,兩法尋(1)!”菲格斯禮節性地把最後那枚硬幣扔到布袋裏,拉緊束帶,然後遞給詹米。“還有三顆紐扣,”他補充道,“但是我自己留下了。”然後,他拍了拍衣服的側邊。

“你把吃飯的錢付給房東了?”詹米問我,掂量著那個小錢袋。

“是的,”我告訴他,“我還剩四先令六便士,再加上菲格斯收到的錢。”

菲格斯謙遜地微笑著,整齊的白牙在酒館窗戶透出的微弱光線裏閃閃發亮。

“那麽我們就有足夠的錢去辦葬禮了。”他說,“我們現在把海耶斯先生送到牧師那裏,還是等到明天早上再送呢?”

詹米對著馬車皺著眉,沉默地站在酒館庭院的邊沿。“我覺得牧師這時應該已經睡了,”他看了看初升的月亮說,“而且……”

“我不願帶著他。”我說道。“不是我無禮,”我抱著歉意對著馬車補充道,“但是如果我們要在樹林裏過夜,呃,那種氣味……”雖然這會兒氣味還不重,但是一旦我們遠離了酒館的煙臭味,這氣味在馬車周圍就很明顯。蓋文的死並不溫和,而天氣又很炎熱。

“克萊爾舅媽說得沒錯,”伊恩說,不起眼地揉了揉指關節,“我們可不想引來野獸。”

“我們肯定不能把蓋文留在這裏!”鄧肯對這個提議很憤慨,抗議道,“什麽?讓他穿著壽衣躺在酒館的階梯上,就像個裹著布的嬰兒?”他令人擔心地搖晃起來,他喝進去的酒影響著他那種始終不穩的平衡。

我看到詹米的大嘴感到好玩地扭曲了一下,皎潔的月光照在他那棱角分明的鼻梁上。

“不會的,”他說,“我們不會把他留在這裏。”他把那個小錢袋在手裏拋來拋去,發出叮叮當當的響聲,然後把錢袋塞到衣服裏面,做了決定。

“我們親手埋葬他。”他說,“菲格斯,你去那邊的馬廄,看能不能買把便宜的鏟子。”

* * *

穿過查爾斯頓寧靜的街道去教堂路程很短,這使得送葬儀式比起平常的少了幾分莊嚴。鄧肯堅持要把挽歌裏比較有趣的部分當作送葬聖歌來反復誦唱,這使得這段路程變得更短了。

詹米緩慢地趕著車,偶爾喊兩聲催促馬匹。鄧肯搖搖晃晃地跟在隊伍旁邊,緊緊抓著一匹馬的籠頭,用沙啞的嗓子反復誦唱著挽歌。伊恩則抓住另外那匹馬的籠頭,以防它們脫韁。菲格斯和我殿後,體面得有些古板。菲格斯用持槍的姿勢拿著他買來的鏟子,嘟囔說些危險的預言,說我們有可能因為擾亂查爾斯頓的寧靜而被關到監獄裏過夜。

其實,教堂孤獨地位於一條安靜的街道上,離最近的住房也還有些距離。就避開人們的注意而言,這不失為好事,但也意味著教堂墓地會黑得嚇人,沒有火把或蠟燭的光線撕破黑暗。

巨大的木蘭樹從大門上方突出來,堅韌粗糙的樹葉熱得耷拉下來。邊沿上的那排松樹,在白天用作提供蔭涼,讓人休息,在晚上擋住了所有的月光和星光,讓墓地黑得像……呃,像個地窖。

走在這種氣氛中,就好像是推開黑絲絨的簾子,簾子上有股松樹被日照而散發出的松脂香味,無終止地一層又一層,柔軟、濃郁,又有些壓抑。沒有什麽能夠比這種悶人的南方氣息更讓人懷念蘇格蘭高地那種寒冷、幹凈的氛圍。而且,黑暗的磚墻下還飄著些隱約可見的團團迷霧,而且我真希望自己沒有那麽生動地回憶起詹米講的那個關於鬼魂的故事。

“我們去找個地方。你待在這裏拉著馬,鄧肯。”詹米從馬車座位上滑下來,然後拉住我的胳膊。

“我們或許要在墻邊給他找個不錯的地方,”他說著,帶我朝大門走去,“伊恩和我挖坑,你給我們照亮,菲格斯放風。”

“鄧肯呢?”我回頭看了看,然後說,“他不會有事兒吧?”

我們現在看不見他了,他那瘦高的身形已經融入由馬匹和馬車組成的較大的黑影,但我們仍然能夠清晰地聽到他的聲音。

“他要當主吊唁人。”詹米說,聲音中有絲微笑的跡象,“注意腦袋,外鄉人。”我在一根巨大的木蘭樹枝下自動地低頭。我不知道詹米是真的能在漆黑中看見東西,或者只是能通過直覺感受到異物,但是不管環境有多黑,我都從沒見他絆過腳。

“你不覺得有人會注意到新挖的墳墓嗎?”

墓地裏並非我想的那麽黑,從木蘭樹下走出來後,我能夠看清墓碑的形狀了。它們在黑暗中看上去不大,底部的茂密草叢中升起薄霧,顯得不祥。

我們從凹凸不平的路上穿過石碑,我的腳底感覺到了刺痛。我感到有一股股對我們這種不禮貌侵擾的無聲責備從下面飄上來。我在一塊墓碑上擦破了小腿,然後咬住嘴唇,壓抑住了想要對墓碑主人道歉的沖動。